爹爹的神情很複雜。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背上是什麽,又畏懼這份實情。


    我說:“是山,很多很多的青山。”


    “山?”


    爹爹愣住。


    我用手指比劃了下。


    “這樣這樣的山!有些高有些低!一群山!”


    爹爹恍神良久,忽然悟道:“北稷山,是北稷山!”


    我問:“北稷山,是什麽?”


    爹爹把我摟到懷裏。


    “它在北邊邊關,位於咱們和狄國的交界處,多年之前,是個戰亂之地。”


    “爹爹背了個北稷山,”我拍拍手,高興道,“北稷山是爹爹的了!”


    爹爹笑笑,“這麽說,也對。”


    我說:“我想去北稷山玩!”


    爹爹臉上的笑容突然就沒了。


    我察覺到他不樂意,便沒有死纏爛打,翻個身,自顧自睡覺。


    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爹爹親了親我的臉,自言自語的說:“爹爹是膽小鬼,不敢再去哪裏。爹爹很沒用,是不是?”


    為什麽不敢?


    這世上,居然也有爹爹不敢去的地方嗎?


    _


    次日在錦繡宮用膳,爹爹親手剝了一碗蝦。


    我噘著嘴,剛想說這碗蝦太多了我吃不了……爹爹遞給了太後。


    我愣了愣,低頭扒拉自己碗裏的菜。


    爹爹問太後:“為什麽是北稷山?”


    太後說:“嗯?”


    爹爹說:“就你畫的,忘了?”


    我詫異的抬起頭,看向太後。


    明明太後教導我說,隻能在紙上畫畫,不能到處亂畫的,她怎麽自己還畫到爹爹身上去?爹爹難道沒有生氣嗎?


    太後察覺到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她對爹爹說:“忘了。”


    爹爹頓了頓,問:“是因為咱們第一個孩子,在那裏嗎?”


    段溯本在吃菜。


    聞言,他詫異地看向我爹,目光裏滿是困惑。


    我也很困惑,怎麽我居然不是爹娘唯一的孩子?還有一個?而且還在北稷山?


    是個哥哥還是姐姐?


    又為什麽不接他迴來?


    太後沒有迴答爹爹的話,隻是默默給我夾了塊魚肉,給段溯夾了塊雞翅。


    爹爹又問:“還是因為那個山洞裏,我們朝夕相處的日子?”


    太後眼神示意他別說話。


    “食不言寢不語,有什麽,用完膳再說吧。”


    _


    但是私底下,估計太後還是沒給爹爹答案。


    因為爹爹去找土豆說這事了。


    他倆趁我小憩,在我屋門口說這事。


    “我始終不能參透,北稷山對她來說是什麽意義?”


    土豆問:“北稷山怎麽了?”


    “她把北稷山畫在我背上。”


    原先背上的刺青,爹爹是萬萬不肯提的,他以為是啥不好的東西。


    自從知道隻是山水畫,他心情轉好了,也不忌諱這個事了。


    土豆有點吃驚。


    “太後在主子背上畫畫?”


    爹爹有點別扭的說:“多年前畫的了,不是現在。”


    土豆又問:“多年前畫的,早洗了吧,主子怎麽現在想起來了?”


    他很快反應過來。


    這麽久還在提,要麽並非即興作畫,要麽那畫一直存在。


    “是刺青?!”


    爹爹給土豆頭上敲了一下,“叫你迴話,沒叫你一個勁問我話!”


    土豆抓了抓腦袋。


    “不問清楚怎麽迴話?”


    爹爹卷起書,又要敲他頭。


    他躲了下,這才說:“主子你看到北稷山,會想起什麽?”


    爹爹若有所思。


    “她在那裏救我,受重傷,失去一個孩子……”


    我扒著門偷聽,聽到這裏,我心驚肉跳。


    失去是什麽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是我的那位哥哥姐姐,要麽沒出生,要麽出生後夭折了。


    哎。


    原來還是這樣的事,那我爹爹和太後一定很傷心了。


    然後,門外爹爹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會兒,啞聲說:“所以,這是她要我記住的東西?她心裏頭,從來就沒安穩過。”


    土豆說:“有沒有可能,她隻是怕主子忘記?而且,過去很多年了,今非昔比,當年的心境,未必是如今的。”


    我的耳朵緊緊貼著門,等著聽他們接下來的話。


    可是,外頭安靜下來,遲遲沒有下文。


    門突然被打開。


    緊緊扒門的我,猝不及防的跌進了爹爹懷裏。


    我趕緊狡辯,“我沒有偷聽!我隻是正好要出門!我沒有聽見你們說什麽山什麽受傷失去小孩,什麽今非昔比,我都沒有聽見!”


    爹爹啞口無言的看著我。


    我猜他那麽聰明,肯定看出來我在說謊了。


    然後我垂頭喪氣的說:“爹爹,我真沒聽懂。”


    爹爹揉揉我的頭,歎口氣。


    _


    大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並且悲哀的發現屁股已經濕了。


    我!


    我都快八歲了,居然還會尿床!


    會被人笑話的!


    我眼睛睜開一條縫,粗略看了眼,立刻閉上。


    見鬼了,爹爹今日居然沒走,還在我身邊躺著。


    那隻能若無其事的睡過去,等到天亮爹爹起來以後,我再叫人把床單換掉,免得聽我爹叨嘮。


    這樣,我尿床的事就能瞞天過海了!


    但前提是,我不能亂動,要裝作睡得很熟,否則容易吵醒爹爹,他會來摸我屁股。


    然後,我聽見爹爹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


    “不想看見它了?”


    爹爹的聲音很沙啞。


    他沒有睡著!


    但是好像沒有在跟我說話?


    我眯起一條眼縫,這迴才看清邊上的情形。


    爹爹躺在我身邊,衣襟敞開著,太後指上沾了藥膏,抹在爹爹胸前那些字眼處。


    他在跟太後說話。


    太後說:“這種藥隻能讓疤痕淡一些,並不能完全消退。”


    爹爹笑了一聲。


    “你知道嗎,我以為你畫的什麽古怪的東西,這些年愣是不敢去深究,也不敢叫人見我後背。”


    太後道:“不然,你想給誰看?”


    爹爹屈指勾過她鼻梁。


    “我哪裏敢,想都不敢想。”


    聊得好好的,爹爹突然扣著她後頸,將她的臉迎向自己。


    啊啊啊,他們玩親親……


    我用力閉住眼睛。


    爹爹說過這種事不能看的!


    小孩子看了要長針眼的!


    “別鬧,”太後說,“把予懷鬧醒了,有你受的。”


    爹爹喘氣有點粗,“換個地方?”


    沒等她迴答,爹爹就從床上起了身。


    平時太後說話,爹爹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唯獨在這種時候,太後叫他別鬧,他還要鬧。


    我壓根不敢睜開眼睛。


    也就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


    大概又是抱著走的。


    我心裏鬆了口氣。


    他們這一走,估計天亮都不會迴來,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早習慣了。


    謝天謝地,如此一來,我尿床的事就不會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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