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明月也沒跟她客氣。


    “是有點任性了。也是咱們的不是,以往太慣著了。”


    正是因為卓明月把沈歲寧也當自家孩子,才沒想要繼續慣著,驕縱下去,才是害了孩子。


    宴青菱的目光轉而看向卓明月身後側的姑娘。


    “這是誰家的閨女?看著跟我們歲寧一樣大,怎麽從來沒見過。”


    卓明月說:“這是皇帝新晉的貴人,皇帝挺喜歡她的。”


    孟苗苗一直低著頭,聽到太後說“皇帝挺喜歡她”,臉頰頓時滾燙起來。


    能得幾分庇護已是天大的福氣。皇帝的喜歡,她沒敢肖想過。


    羞愧之餘,她還有些心慌。


    畢竟沈歲寧是未來的皇後,麵前的又是沈歲寧的母親,難保不會把她當作眼中釘肉中刺。


    宴青菱和宴如意一聽溯兒喜歡,便仔仔細細的端詳這姑娘。


    和歲寧差不多大,歲寧張揚跋扈,這姑娘卻是頭也不敢抬,文文靜靜,乖巧得叫人忍不住憐惜。


    “太瘦了,”宴青菱真心實意的說,“這年歲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姑娘家的,要好好吃飯才是。”


    孟苗苗紅著臉說“是”。


    她哪裏是沒好好吃飯,她很饞那一口飯,可是進宮之前,她鮮少能飽餐一頓。


    隻是她沒有想到,沈歲寧的母親似乎沒有半點銳氣,也或許是礙於太後在,便隻能作出慈眉善目的模樣來。


    宴如意看了這丫頭一眼,便挪開目光。


    這丫頭跟歲寧差不多大,她的孩子若還在,應當會比這丫頭高一些。


    她們一同走上亭去。


    在這高亭上,能看到尋芳園的南邊大片海棠花盛開,豔不勝收。


    她們看了會兒景致,便圍著白玉桌坐下來,桌上早已備好了精致的果子和糕點茶水。


    孟苗苗始終站著不敢抬頭看她們,在她們坐下來之後,也就杵在邊上靜靜立著,模樣乖順得很。


    卓明月向她招招手。


    “過來坐呀。”


    玉石桌也就剛好坐四人。


    孟苗苗便坐在太後和宴如意中間的位置。


    宴如意見身旁的小姑娘拘謹得很,便剝了個柑橘,遞到姑娘麵前。


    “無需那麽拘束,我們都不吃人的。”


    她一開口,孟苗苗便怔了怔,緩慢的抬起頭,看向宴如意。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哪怕變得沙啞一些,沉重一些,她依然很熟悉。


    宴如意看到這小姑娘呆呆的看著自己,目不轉睛的,眼圈一點點泛紅,甚至有了水光,倒也有些手足無措了。


    “這孩子,這是怎麽了?”


    她把柑橘放下來,溫聲細語的問:“是我話重了嗎?”


    孟苗苗用力搖了搖頭,又把頭低下來,嗓音澀啞。


    “我沒吃過這個。”


    宴如意瞧出了這姑娘出身不好,說笑道:“乾元宮的夥食這麽差?”


    她昨日便聽說了皇帝新封的貴人,一點點動靜,宮外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都知道這位貴人本是伺候皇帝的宮女,其他的,就不知了。


    卓明月也說笑,“那我得迴去好好問問皇帝了,怎麽乾元宮的宮女連個柑橘也吃不上。”


    孟苗苗雙手用力攥著衣裙,低低說:“小時候想吃,偷摘過別人種的橘子,被打了,後來就再也不敢吃橘子了。”


    那麽多年,她不與人提及過往,可現在她就想給某個人聽。


    她過得不好,被娘親送給別人之後,她過得一點都不好。


    那時候她才兩歲多,三歲前的孩子不該記事,可她拚命的記住了娘親的模樣,娘親的聲音,不肯忘記。


    也無論瓷窯裏的人給她起什麽名,她都記住自己叫苗苗。


    很長很長的日子,她不明白為什麽那日娘親不要她了。


    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對,不乖,惹娘親生氣了,才要她跟孟大夫走。


    可是沒有大人告訴她,她便不知道錯在哪裏。


    後來她漸漸大了,再迴想幼時的事,心裏隱隱明白一些。


    娘親有難處。


    可她心裏也委屈。


    她從那裏逃出來,走那麽遠的路,拚命來到長安,也是因她記得娘親說過,娘親是長安人,長安有娘親的親人。


    聽小姑娘這樣說,三個大人都有些失語。


    對於民間疾苦,她們也都有所體會或理解,可再怎麽盡心力,也無法庇護到每個可憐人。


    卓明月握住小姑娘的手,輕輕歎道:“我也是那麽過來的。”


    孟苗苗有點詫異的“啊”了一聲。


    在她看來,太後那麽尊貴,該是從小就金尊玉貴著長大的,怎麽會被人欺淩。


    卓明月沒有再多說什麽。


    這個小姑娘,的確骨子裏刻著傷痕累累,也看著柔柔弱弱,仿佛膽小得很,隨時要變得七零八碎。


    可她也機靈的,她知道這份柔弱也是她的保護殼。


    泥潭裏掙紮著活過來的人,能夠走到皇帝身邊,不會全憑運氣。


    但這份努力和掙紮,卓明月自然是理解的,也是憐惜的。


    隻是大概是這世上難民孤女實在太多的緣故,她查不到這姑娘的來曆。


    沒有人知道孟苗苗到底來自哪裏,父母是誰。


    宴如意想抬手給小姑娘擦擦眼淚。


    可孟苗苗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始終倔強著沒落下來。


    最後她別過臉,用衣袖飛快拭去了眼角濕潤,隨即滿懷歉意的說:“對不起太後娘娘,沈夫人,我掃了你們的興致。”


    又對宴如意說:“對不起,宴夫人,不必理會我。”


    她想,那位是歲寧郡主的母親,那這位便是歲寧郡主的姨母了,必定姓宴。


    不知這位姨母嫁給了什麽人,但喚一聲宴夫人,總歸沒錯的。


    她飛快拿起桌上剝好的柑橘,一瓣瓣的塞進嘴裏。


    滿口甘甜,心裏卻是苦的,苦得發澀,發痛。


    她吃得太急,不小心給嗆住,轉過身去使勁咳嗽。


    宴如意給她拍背。


    “橘子有核,得慢點吃的,要不要喝口水?”


    孟苗苗邊咳嗽邊搖搖頭。


    等她咳完了直起身,宴如意問:“你滿十二歲了嗎?”


    孟苗苗說:“我十四歲了。”


    宴如意和宴青菱都目露詫異。


    這年歲的孩子,十二歲和十四歲相差得挺大的,這姑娘怎麽看,都跟歲寧一般大。


    宴如意又問:“你爹娘還在嗎?”


    孟苗苗抬頭看著她。


    “我娘在我兩歲大的時候,就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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