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單和床褥都染了血跡。


    卓明月換好那些,看到宴清風又去抱了被褥,親自鋪在床邊地上。


    他的動作熟稔又自然,好似不曾受傷。


    見她呆立在床邊,宴清風說:“好好睡,別多想。”


    卓明月有點恍神。


    宴清風輕笑,“要我陪你睡?”


    卓明月立刻鑽進了床上被褥裏。


    他倒是很快就睡去了,發出了輕微的均勻的鼾聲。


    她輾轉反側,有些難眠。


    真可笑,方才竟然在某一瞬,看著他心滿意足的模樣,她心中莫名起了愧意。


    為什麽要有愧意?


    為什麽?


    可他為什麽這麽笨,從前被人設計,他中計。現在被她利用,他還是上套。


    她的手摸上小腹。


    你可別像了爹,做人還是聰明點為好,做的每一件事,也不至於遺憾,不至於追悔。


    ……


    去上朝之前,宴清風著手去拆肩膀處的繃帶。


    一晚上過去血早已止住,身上頂這麽厚實的玩意兒,實在不舒坦。


    見這情形,卓明月沒顧上穿起鞋襪,便立到他麵前,把他剛解開的繃帶綁了起來,還打了個漂亮的係結。


    她甚至還拿起他的外袍,為他穿衣。


    宴清風看著眼前的女子。


    她為自己套上衣袖,她低垂的眉眼近在咫尺,他卻看不出那眼底裏那抹暗色到底是什麽。


    “你這樣,我會誤會你願意做我妻子。”


    卓明月手上一頓,繼續幫他束好腰封。


    他下朝後便會去看望大長公主,隻要現在他不把繃帶取下來,到時候大概率也是不會取的。


    宴清風又問:“我可以這樣誤會嗎?”


    卓明月扯開這話,“你還是想想,等段以珩的事傳迴長安,你怎麽麵對這朝局吧。”


    “拿臉麵對,還能怎麽麵對,”宴清風漫不經心道,“大臣們有幾個傻子,先前真能被蒙在鼓裏?都是裝聾作啞罷了。如今我非說隴西那位是冒充的,看有幾人不信。”


    卓明月抬起眼簾。


    “指鹿為馬?”


    宴清風點頭,“嗯。”


    卓明月道:“派誰去剿滅?”


    宴清風刮過她鼻梁。


    “探探風再決定讓誰去。”


    他見她拿起冠帽,順其自然的把頭低了下來,方便她觸及他的頭頂。


    她把冠帽放在他手裏。


    “不早了,去上朝吧。”


    她站在原處,望著他背影,心裏頭估摸著,隔那麽遠都能看出他肩膀處不對勁,大長公主應該不至於看不到吧。


    宴清風翻窗而出前,迴頭看了一眼,發現她竟敢在目送自己。


    心頭劃過一陣暖意。


    這大概便是,且離且去莫思量,倚門紅翠多相望。


    真好,又是有媳婦的一天。


    -


    做母親的向來心細如發。


    在看到宴清風的第一眼,段知菁便問:“你肩膀怎麽了?”


    “小傷,沒事,”宴清風雲淡風輕道,“父親來過沒有?”


    今日勢必要叫父親寫份和離書,他若遲遲不來,便要派人去請了。


    段知菁見兒子受了傷,諸事都拋卻腦後,上手去扒他衣襟,“我看看。”


    宴清風揮開她手。


    他這麽大人了,怎麽能被母親扒衣服,多別扭。


    “就一點小傷,真沒事。”


    段知菁卻不信,一點小傷,怎麽會包紮得這麽厚實,這看起來顯然傷了一片。


    “誰傷的你?”


    她臉色越發暗沉凝重。


    宴清風見她如此,更不想她追究到卓明月身上去,便道:“跟父親切磋,有所失誤罷了,母親,這種傷我們男人都不放眼裏的。”


    是宴幸川動的手?可是宴幸川不是瘸了一條腿,如何打得過清風!


    “那你父親,傷到沒有?”


    “沒啊,”宴清風胡扯說,“我讓著他的,他不是腿有傷麽,我總不能趁人之危,便讓了幾招,結果自己反倒折了。”


    段知菁退後兩步,失神跌坐在圈椅上。


    身為人子,被孝字束縛住,總不會真正對父親出手。


    故而父子相爭之局,正如卓明月所說,是必死局。


    “母親,怎麽了?”宴清風見她臉色不對,握住她肩,“哪裏不舒服?”


    段知菁沉重的搖搖頭。


    “去書房把你父親叫過來。”


    宴清風剛準備去,段知菁起了身,“不必了,我去尋他吧。”


    宣王獨自在書房中。


    段知菁到時,他正枯坐在案牘前,雙手握一紙和離書。


    見著她,才恍然迴神,當著她的麵,按上了手印。


    段知菁拿過來,一一閱過,果然比當初那紙乍然看到的休書入眼得多。


    沒有說她所犯七出,沒有列舉她失德之處。


    隻是結緣不合,盼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墨跡早已幹透,想必他寫了至少有半個時辰。


    段知菁指腹沾了印泥,按上自己的手印,再將它仔仔細細疊起來,藏入懷中。


    “你許久不嚐我的手藝了,這是我留在王府的最後一日,便為你做一頓午膳吧。”


    宣王往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捏了捏眉心。


    “不必了,你走吧。”


    “喝酒了?”


    段知菁嗅到這書房裏一股濃鬱的酒香,想必哪個角落裏,躺著幾個空酒壇。


    “我給你煮碗醒酒湯。”


    宣王看著她,笑了笑,“你這是哪一出?”


    段知菁沒管他怎麽說,自顧自去膳房熬了湯。


    端到書房時,他仍然坐在那裏,怔怔地看向她。


    他沒有伸手來接,段知菁便把這青瓷燉盅放在了他麵前的案牘上。


    宣王的視線久久凝著這燉盅,仿佛透過它,望見很久遠的過去。


    “你上迴給我做這東西,是孩子們都還小的時候。”


    後來他再如何喝得伶仃大醉,她都不曾管過。


    段知菁說:“的確太遲了,迴不去了。”


    她作勢要將燉盅拿迴。


    他握住了她手腕,她腕部瘦得隻餘骨頭,好似再用力點,這腕骨便能碎了去。


    “我會喝的。”


    段知菁看著他拿起燉盅,掀開頂蓋,那白玉勺在湯中舀了舀,遞到唇邊。


    “宴幸川,”在他入嘴之前,她問,“你還記得我做的醒酒湯的味道嗎?”


    宣王嗅著勺中湯藥散開的氣味,眉頭漸漸斂起。


    那勺依然在唇邊,卻遲遲沒有入嘴。


    段知菁道:“你說我們從無夫妻情誼,並不對。畢竟你向同僚吹噓我被你收服之時,其實也心知肚明。”


    宣王掀起眼瞼,眼底血絲紅得密密麻麻。


    “都到了這時候,還要翻舊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夫人今天還在裝瞎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愛吃泥鰍的小蚯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愛吃泥鰍的小蚯蚓並收藏夫人今天還在裝瞎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