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上看著從容,心裏頭已潰不成軍。


    哪裏還有卓明月這個人?她又從哪裏能去轉告他的話?


    可是此時此刻,她竟然不敢承認,不敢再說“卓明月死了”這樣的話。


    宴清風許久才道:“你叫她照顧好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


    段知菁整個人僵住,如遭雷劈一般。


    “你說什麽?她不是,她不是才小產沒多久……”


    宴清風抬眸的動作很慢,“剛懷上,怕有個閃失空歡喜一場,便沒告訴母親。”


    宣王眼疾手快的扶住麵無血色的妻子。


    段知菁捂著胸口,仍有點難以置信:“有了?怎麽會有了?”


    宣王趕緊扶著她往外走,邊走邊對宴清風道:“你母親最近總是頭暈,我帶她去歇歇,你別多想,該吃吃點。”


    扶到門外,段知菁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捂著嘴泣不成聲。


    “可憐的孩子……”


    宣王倒是冷靜,甚至有點想笑:“這下子,你跟榮華真就幹了一摸一樣的事。”


    榮華是明知蘇知秋肚子裏有孩子,還給仗殺,而她是不知道,給誤殺了。從前她說過多次榮華冷血,今日自己竟變成了榮華。


    段知菁本就悲痛著,還被他這樣笑話,氣得給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


    “你是不介意,你還能笑出來,你外頭子孫多著,我就這一兒一女啊,這都是你的錯,你連卓明月懷上了都不知道!”


    宣王攤手:“又不是我睡大的肚子,我從哪兒知道?得了,沒就沒了,清風那麽年輕,以後……”


    段知菁冷冷剜他一眼,他才止住了嘴。


    宴清風就站在門後,聽他們說完這些話,忽然咳嗽不止。


    越咳越重,似乎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


    土豆端水進來,宴清風扶著沉香圓桌在那咳得撕心裂肺。


    “將軍,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宴清風擺擺手,抬起頭,聲音生硬,“去派人跟著我母親,務必找到卓明月。”


    他騙段知菁說卓明月有孕,便是要段知菁親自去見卓明月,或者派大夫去。


    隻要有所動作,便容易暴露蹤跡。


    盡管母親嘴上說的意思,是卓明月已經沒了,他仍然不信。


    母親一定是故意說給他聽,好叫他死心的。


    土豆站著不動,嗓音沙啞。


    “將軍,灃河裏撈起一具女屍,身量都符合,衣服也是……”


    隻是麵容劃損得厲害,根本無法辨認。


    “假的,不是她,”宴清風坐下來,慢慢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的動作有些僵硬,“她一定,被我母親藏起來了。”


    土豆失語:“將軍……”


    宴清風不耐道:“讓你辦事,還不快去?”


    這件事他相信土豆會盡心的,憑土豆對卓明月那點若有似無的心思,他應該和自己一樣迫切的想要找到卓明月才是。


    土豆剛走,段雲錦便端著燉盅進來了。


    “我親手燉的鴿子湯,你嚐嚐。”


    宴清風沒有接過。


    他開門見山道:“你搬迴公主府。”


    不是商量,是告知,不容她拒絕。


    段雲錦的笑容僵在臉上:“我嫁出來了,哪有迴去的道理。”


    “明月沒法跟你同住一府,你去收拾,一個時辰內搬走。”


    他知道卓明月害怕段雲錦的手段,卓明月隨時會迴來,不能再叫她憂慮。


    要是這樣她還不放心,那就送段雲錦去和親,如此她總該滿意了。


    段雲錦毫不留情地道:“你不知道嗎,卓明月已經死了,屍體都撈起來了,你在想什麽呢。”


    宴清風對她的話無動於衷。


    “我知道她沒死。”


    段雲錦問:“你怎麽就確定她沒死?”


    “她要是死了,”宴清風頓了頓,道,“會來找我索命的。”


    卓明月不是以德報怨的人。


    她這樣冤枉慘死,如何能放過他這個始作俑者?


    段雲錦覺得他這會兒又可憐又可笑的。


    “你是瘋了嗎?你憑這個斷定她沒死?”


    宴清風冷冷淡淡的看著她。


    “趕緊走。”


    他不能確定明月什麽時候迴來,或許是立刻,那她迴來看到段雲錦不會高興的。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有用嗎?”


    段雲錦怕他,卻也沒有那麽怕他,她將燉盅在茶幾上用力一放,不甘心道:“你這麽愛她,娶我做什麽?”


    宴清風道:“我們和離。”


    “嗬,你做夢,”段雲錦被他氣笑,笑得花枝亂顫,“我才剛過門,你就要和離,你是要全天下人笑話死我麽?我告訴你,我可不是那卓明月,你想娶就娶想丟就丟的!”


    宴清風看著她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


    這樁婚事分明是她求來的,他心想著反正不娶卓明月了,才答應了她,為的是她不必去和親。


    他什麽時候答應與她做尋常夫妻?


    “不和離,那就給你休書。”


    段雲錦杏目怒睜:“我是長公主,你敢休我?!”


    宴清風仿佛聽了個笑話。


    “我有何不敢?”


    段雲錦揮翻燉盅,白瓷碎了一地。


    她出去之前,對他說:“宴清風,你就是叫我去死,也取悅不到她,她死了,被你母親打死了,你出去看看她的屍體,你再不說如何處置,她屍體就要被丟入亂葬崗了!”


    宴清風還是叫了人來,進來的是韭菜。


    “灃河裏撈出的那具女屍,好生安葬。”


    畢竟土豆不在,韭菜對這種事有點生疏,許多細節不敢擅作決定。


    “將軍,將卓姑娘安葬在何處?棺木的話用……”


    宴清風更正他的言辭。


    “她不是卓明月。”


    韭菜慌忙跪地:“是我失言了!將軍息怒!”


    宴清風倒沒有遷怒的意思,修長手指捏了捏眉心,淡淡道:“安葬在依山傍水之處,棺木要用上好的。”


    “是,”韭菜又道,“秦大人在門外求見。”


    宴清風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確保自己衣冠端正,麵色尚可,再去見秦時。


    秦時立在荷塘邊,看著宴清風停在離自己兩步遠之處,短促的歎了口氣。


    “事已至此,悲痛無用,往前看吧。”


    宴清風聽著這話莫名的耳熟,緩緩才想起來,這句話是兩年之前,他說給秦時聽的。


    當時秦時說……


    “她沒死。”


    秦時聽他說出這句和自己當年一摸一樣的話,無可奈何的轉過身去,雙手撐著石欄,望向塘中初綻的荷花。


    “當年,你笑話我竟為這點事遲遲走不出來,如今輪到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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