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將藥碗端了來。


    將軍府盛藥的碗都是白玉做的,那玉細膩皎白,裏頭的藥混沌汙濁。


    跪久了,驟然起身,卓明月膝蓋有些刺痛,卻也忍著努力站穩了。


    她接過藥碗,就往嘴裏猛灌。


    小蘭見她狼吞虎咽,緊聲勸著:“小姐,慢點……”


    直到藥碗見了底,還剩最後一點也是最苦的藥渣。


    卓明月剛要把藥碗放下,宴清風說道:“你說的,一滴不剩。”


    她便仰頭把藥渣也一飲而盡。


    胃裏的苦意瘋狂翻騰著湧上喉頭,她捂住嘴拚了命的忍住了,憋得一臉慘白。


    “小姐,難受便吐出來……”


    卓明月搖搖頭。


    可不敢吐,難保吐出來以後宴清風不會再叫她喝一碗。


    此時,下人抬了一個精雕檀木大箱子來。


    看著就挺沉,箱子上的鎖扣還是金銅做的。


    卓明月婉拒道:“將軍美意明月感激不盡,可這麽大物件不方便帶走,將軍還是賞了府裏下人……”


    “我安排了馬車送你們迴去,箱子有人抬。”宴清風淡淡道。


    委實妥帖。


    卓明月淚目:“多謝將軍。”


    -


    迴卓府的馬車上,小蘭小聲問:“小姐,宴將軍是不是心悅你?”


    卓明月搖頭:“不是。”


    絕無可能。


    宴清風隻想著羞辱她,欺負她,如果這叫做心悅,那天底下便不會有兩情相悅這碼事了。


    小蘭疑惑道:“那宴將軍為何待你這樣好?”


    卓明月滿腹羞憤,卻無顏麵說出來,隻能口是心非的道:“大概是憐我眼瞎。”


    裝瞎的事兒,她就連小蘭都瞞著。


    倒不是信不過,隻是這丫頭是個直腸子,心裏藏不住事。


    小蘭盯著箱子看了許久,躍躍欲試的想打開箱子看看裏頭有什麽東西。


    卓明月跟她說:“別看,爛眼睛的。”


    小蘭也就作罷。


    “小姐,是什麽呀?”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卓明月對那車夫道,“勞駕,去一下南市。”


    南市有許多擺攤賣小玩意兒的。


    她們擺了個攤,半日之內,就把一箱子寢衣賣了個底朝天。


    小蘭嘀咕著:“這麽好的料子,咱們是不是賣太便宜了,一兩銀子,哪裏買得到這麽好的?看看這做工,這繡樣……”


    卓明月隔著鼓囊囊的錢袋子摸著裏頭銀兩,心情大好,漫不經心道:“都是人穿過的,不值錢。”


    反正白白得來的,白撿的錢,有多少都好。


    小蘭訝異。


    她瞧著分明是嶄新的,連個褶子都沒有。


    她又問:“誰穿過的?”


    卓明月在她耳邊說:“宴清風。”


    小蘭立馬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


    “可是男女的衣襟朝向不同,男子往左,女人往右,這些分明都是往右的,怎麽可能是男子的衣服?”


    小蘭畢竟是做丫鬟的,她和卓府的許多下人關係不錯,她自己活兒少,就有時幫別人做一些,洗一洗主子的衣物。


    故而這碼事兒,她比較懂。


    卓明月微愣。


    那或許是宴清風曾在府上養過女人,才留下些舊物。


    小蘭滔滔不絕:“再說了,方才那件寢衣上的襟口上繡的是杜鵑花,男子怎麽可能用這式樣。”


    “而且那嫣粉的杜鵑花是前兩月才興起的,因皇上最寵愛的貴妃娘娘近來喜愛杜鵑花……”


    卓明月的神情越發古怪。


    這一箱子寢衣若是女子的,新的,難道是宴清風讓人買來特地給她的?


    若是如此,他為何不說實話?


    而她已賣了個精光……


    “小蘭,咱們跑吧。”


    她壓根兒就沒想過再迴卓家,大嫂肯定會為難她。


    反正手上有錢了,跑吧,越遠越好。


    小蘭困惑道:“可是大夫人已經被休了,五小姐被關了起來,沒人再為難小姐你了,為什麽還要跑?”


    卓明月壓低了聲量:“是大嫂,大嫂要為難我。”


    小蘭默了會兒,有點兒狐疑地問:“小姐,你是不是想多了?”


    卓明月聲怕她不信,鄭重道:“是真的,她要害我,可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我們不能再迴去了。”


    小蘭隻當她是想多了,哄著她說:“好,我知道了。”


    -


    卓明月隻恨自己沒有同小蘭說個明白,分曉利害。


    以至於深夜裏小蘭偷偷迴了趟卓家,想要拿些衣物和稍稍值錢的物件,以及根本算不上私庫的一丁點兒小錢。


    直到天亮,小蘭都沒迴來。


    而街頭巷尾突然傳一個事兒。


    “卓家抓住了個偷主子首飾的婢女,說要當眾仗殺哩!”


    “聽說就是那個瞎子身邊的婢女!”


    卓家有個瞎子庶女,倒是人盡皆知的。


    廷尉府外。


    卓明月終於等到了秦時從裏頭出來。


    秦時看到那一抹單薄的身影有些恍惚,她太過薄弱了,似乎風一吹便要倒了去,叫人忍不住憐惜。


    可她又是那樣的膽怯,畏懼強權,在宴清風麵前叫他沒有絲毫顏麵。


    他定了定神,挪開目光,決定繞過她走。


    卓明月雙膝重重落地。


    “求你,救救小蘭。”


    她心急萬分。


    秦時定住腳步,下一瞬便向她走了過去,屈身雙手扶她。


    “好。”


    為趕時間,秦時讓人牽了馬來,卓明月被他抱上馬車,他再跨身上馬。


    卓明月的後背貼著他的胸膛。


    馬兒縱過長安,無數道目光接連投來。


    她管不了許多,心裏隻想著小蘭能少吃些苦頭。


    眼下卓府是大嫂當家,為難小蘭,就是為了逼出她卓明月,故而不會輕易殺了她的。


    可是難免,小蘭會受刑,遭毒打,大嫂會逼著她說出小姐的去向。


    一想到如此,卓明月便承受不了。


    馬兒在卓府正門外停下。


    秦時將她抱了下來,握著她手腕往裏走。


    府裏的下人紛紛向秦時作禮:“秦大人。”


    “小蘭在何處,帶路。”


    礙於他的身份,下人隻能照辦。


    -


    堂屋中,小蘭的臉正被兩人強行按在水盆中。


    直到人掙得快沒了力,又容她抬起頭喘息。


    薄言佩端坐在堂中,淡淡目光瞥向她:“說不說?”


    小蘭仍然搖頭。


    倒是個硬骨頭。


    薄言佩不緊不慢飲了口茶,下令道:“繼續!”


    小蘭視死如歸的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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