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低頭看著呆愣在地上的女人,像是取得了人生中什麽重要的獎杯一樣,掛著勝利者的笑容揚長而去。


    樓道裏還傳來他逐漸遠去的誇張的笑聲:“兄弟們,真人總算是讓我給見到了,比視頻裏還醜啊,醜了一千倍!”


    “真搞不懂她長成這樣,到底是哪兒來的自信,還發視頻讓女的保護好自己,這是美女才有的特權好吧!”


    “搞笑的是,她還真以為我要對她做什麽,那嚇得喲……她怕是不知道,就那張臉,我多看一眼都快萎了。”


    語音“滴”了一聲,隨著那個外賣員的遠去,他手機裏傳出來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反射好幾次,顯得有些失真。


    但是另一個男人輕飄飄的話還是清晰地落進了她的耳朵裏。


    “我靠兄弟牛逼啊,你這也算是幹了一件大好事了,對付這種人就要用這樣的手段,不然她還真的對自己心裏一點兒逼數都沒有呢!”


    這樣的行為……


    原來在那些人看來,是好事嗎?


    竟然是好事嗎?


    她怔怔地盯著地麵上已經撒了的麵條,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異樣。


    麵條這種湯湯水水的食物,商家為了保證外賣能平平安安地到達買家手中,一般會先用保鮮膜狠狠纏上那個三四層,蓋蓋之後還會再纏兩層,怎麽會這麽容易灑?


    而且這個包裝,明顯就是被拆開過的……


    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是還是殘存了最後的那麽一絲不甘心。


    她用筷子扒拉了兩下,果然在幾根麵條之間發現了一些粘稠的白色液體。


    這一刻,空虛了好久的胃猛然痙攣起來!


    她踉踉蹌蹌地衝進衛生間,抱著馬桶瘋狂幹嘔,直到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卻是除了一點兒酸水什麽都吐不出來。


    是她想的太簡單了。


    天花板上的燈光白的晃眼,她如同遊魂一般從地上爬起來,換上了那條自買了之後隻穿過一次的紅裙子。


    同事說了,那條裙子穿在她身上不合適,可是她又實在喜歡,最後還是留了下來,隻是再沒有穿過而已。


    穿衣鏡裏映出她的身體,麵容憔悴,臉色蠟黃,好幾天都沒梳的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上,她的身材也一般,沒有大長腿,沒有a4腰,沒有直角肩,那鮮豔的紅色穿在自己身上確實好像是有些別扭了。


    但是真的有醜到讓人嘲笑的地步嗎?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窗邊。


    夜晚的風很清涼,十七樓的視野很好,差不多能將整個小區收進眼底。


    樓底下,還扯著幾條沒有被清除幹淨的橫幅,奇怪,明明距離這麽遠,但她還是清晰地看見了上麵“殺人償命”四個字,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地紮進了眼底。


    對不起啊……


    爸爸媽媽。


    我好像等不到你們來了。


    失重的感覺將她緊緊包裹,耳邊是唿嘯的夜風。


    她木然地盯著自己那個飛速縮小的窗戶,巨大的衝擊先是從背部傳來,很快蔓延至全身。


    ——“有人跳樓啦!!”


    尖叫聲劃破了小區的寧靜,眾人惶恐地圍過來,樓上的人也紛紛拉開了窗戶探頭往下看。


    耳邊嗡鳴一片,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她隻是恍然覺得,樓上那一扇扇開啟的透明的玻璃窗戶像極了電腦屏幕,不知道有多少人躲在後麵,圍觀著她的死亡。


    槍響了。你看見是誰開的槍嗎?


    我看不清,他站在道德製高點,他在陽光下。


    她死了。


    是誰殺了她?


    是她自己。


    可是鍵盤上明明那麽多隻手,真的沒有推她嗎?


    而她跳樓之後,這場鋪天蓋地的網暴卻戛然而止。


    一時間,大家好像又都化身成了理智的智者,從旁觀的角度冷靜地分析著一切。


    【這件事其實真要說起來,女生好像也沒有做錯吧?她就是有些害怕而已,住在十七樓結果窗外吊著一個人說讓我進去,換誰誰不害怕?】


    【哎呀,怎麽就跳樓了……但是我們好像也沒說什麽吧?】


    【心理素質太差了點兒,嘖嘖嘖。】


    【估計也是自己心虛?覺得對不起那個工人的老婆孩子,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償命了。】


    【要我說,還是因為現在的人都沒什麽承受能力,不把自己的命當迴事兒,這事兒要真不是你的錯,你就厚著臉皮又怎麽了?大家都這麽忙,等風頭一過,誰還記得你啊!】


    【有道理,就是可惜了那女生的父母,我聽說她家裏隻有一個孩子,這下自己倒是一死了之,讓她的父母以後怎麽辦啊?】


    【害,也夠了吧,別說了,死者為大,人現在都死了,還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聽說xx和xxx戀情曝光,狗仔都拍到兩人出入同一個小區了!】


    【啊?不是吧,我家哥哥怎麽能看上那個土妹啊!這事兒要是真的,那我真的就要哭死了!】


    隻有她。


    或許是因為怨氣太大,跳樓的時候又穿了紅裙子,因此她死後,竟然化做了一隻紅衣厲鬼。


    變成鬼之後,恨意和戾氣瘋狂地撕扯著她的理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當初傷害過自己的那些人報仇!


    ——可是真的要實施行動的時候,她卻迷茫了。


    她找不到兇手。


    所有人好像都是兇手。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明明她是最為兇戾的紅衣厲鬼,卻能心平氣和地坐在盛新月身後,兩人之間的氣氛無比詭異的和諧。


    因為她找不到複仇的對象。


    【現在……現在和我們說這些有什麽用啊……】


    直播間退不出去,彈幕有人哆哆嗦嗦地打字,【我當時可是什麽都沒說的啊……】


    【就是,我也沒說!】


    【我也沒說,我還幫忙說好話來著!】


    【主播你現在把我們這麽多人困在直播間也沒用啊,人也不是我們殺的,而且警方都已經通報,她就是自殺啊……】


    【是啊,這件事歸根結底,也隻能算的上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行,法律都講究言論自由,你總不能連話都不讓我們說吧?】


    【再說了,我們其實也沒有惡意,隻是那個工人死的冤,我們也隻是想給那個工人討個公道而已,誰能想到她竟然就跳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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