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西縣。


    陸遇寧安排好物資及病患的分配,留下半數太醫照看,就帶著洪廣等人啟程前往疫病最嚴重的地方。


    癘人坊的修建,病患的聚集安置都需要時間,她先前寫好的藥方隻能做輔助,暫時延緩病情發展。


    最關鍵的還是要對症下藥,因此這蒼西縣是非去不可。


    禁衛、太醫們甫一踏入蒼西的地界,就感覺一股頹敗腐朽的死氣撲麵而來。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棺柩、白幡,腐爛屍體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還有此起彼伏的悲愴哭泣聲。


    “爹,爹!你醒醒啊……爹,不要丟下小寶,怎麽辦啊……”


    一個衣衫破爛的幼童伏在父親倒下的身軀前,聲音微弱沙啞,哭泣到瘦弱的肩膀聳動不止。


    “……寶兒乖乖睡吧,睡醒了,就能見到爹爹帶好吃的迴來了……”


    坐在路邊的婦女渾身狼狽,目光呆愣麻木,機械地做著搖晃的動作,聲音輕柔,仿佛自己的小女兒隻是熟睡了一般。


    但繈褓中的女童,麵容腐爛不堪,眾人都能清晰地看見蛆蟲在腐肉上歡快蠕動。


    縱然所有人在來之前就被陸遇寧吩咐著用布麵蒙住口鼻,隔斷疫病傳播,但這副畫麵還是直衝眼球,讓無數人倒抽涼氣。


    不少訓練有素的禁衛都險些反胃嘔出來。


    洪廣亦挪開了視線,攥緊拳頭。


    簡直是畜生,如果能早些防範,何至於如此!


    眾人惡心過後都看向最前方的陸遇寧,隻見她麵色無波,看著如此可怖的畫麵卻稀鬆平常。


    真不愧是欽差……


    洪廣忍不住請示道,“大人,您看這,咱們現在……”


    陸遇寧掃視一圈,“洪指揮史,讓人敲鑼打鼓,挨家挨戶地說,朝廷任命雲神醫為欽差,千裏跋涉來救他們的命。”


    “讓所有病患知道縣外的癘人坊有最好的藥材,充足的糧食……雲神醫親自看診,不論病情輕重,隻要還有一口活氣,都不會放棄他們……”


    “身體康健之人暫時不動,按人頭分配物資和糧食,一旦染疫,立即送往癘人坊。”


    洪廣領命,“是。”


    ……


    命令下達後,禁衛挨家挨戶地搜尋病者,動用各種手段,將這些病人暫時都聚集在一起。


    其實也沒怎麽遊說,這雲神醫的名號好用的不得了,才將將說出口,雖然很多人不敢置信,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乖乖跟著來了。


    蒼西離界州較遠,常住的人口約有六萬,但現在還勉強存活的人不足十分之一。


    其中大半都是病歪歪的模樣,走著走著就栽倒在地上。


    隻是想著雲神醫是此次的欽差,千裏迢迢來救他們,眾人都堅持著,囫圇爬起來,相互攙扶著朝前走去。


    “娘,再堅持堅持,神醫來了,咱們有救了!”


    “神醫啊……神醫好啊,我就知道朝廷不會放棄咱們的……”


    “快走!我不想死,我要喝藥,喝藥就好了……”


    最近的癘人坊就安置在蒼西縣外一裏處,陸遇寧吩咐禁衛就地搭起爐灶,熬煮粥糜。


    蒼西縣被封死後,藥材緊缺不假,糧食也無處往來,很少人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病死了一部分,也餓死了一部分。


    先讓眾人吃頓飽飯再說。


    陸遇寧則和杜、李、馬、呂、全五位太醫商議尋求救治之法。


    洪廣雖然聽不懂,但還是很努力在聽。


    適才那個哀慟父親去世的小孩已然昏迷,眾人將他帶過來,才發現他的身上也出現了疫病起紅腫疙瘩的症狀。


    但症狀較輕微,應當是才染上不久。


    眾位太醫圍著幼童,望聞問切,七嘴八舌。


    李太醫道,“這鼠疫乃是異氣所致,陰陽失位,應以辛涼宣泄、清肺平肝為要,依老臣看,可用大黃、羌活、麻黃、甘草、杏仁……”


    呂太醫道,“臣以為,可用生甘草、金銀花、生首烏、玉竹、鮮黃土、貝母等製成救疫湯。”


    馬太醫道,“不可,這厲氣之來,從口而入者,則幹於胃腑,以臣愚見,應當……”


    眾位太醫議論紛紛,爭執不下,最後統一將目光轉向陸遇寧,斟酌著開口。


    “……不知大人有何高見?”


    這群老太醫隨便一個拉出來年齡都是她的祖父輩,陸遇寧雖然是欽差,倒也不會擺官架子。


    她隔著手帕按了按幼童身上的腫塊,隨後擦幹淨手。


    “眾位大人所說的皆有一定道理,不過這些方子的藥效都溫吞了些,無法直達病灶,依我看……”


    陸遇寧走到臨時搭建的案前,俯身提筆寫了起來。


    眾太醫皆聚精會神地圍觀著,從她開始寫,有的凝神屏氣,有的皺眉不語……


    直到最後一筆落下,藥方成的時候,所有人幾乎都輕輕吸了口涼氣,有些駭然。


    這……


    如果說他們的藥方三分有效,那這個方子的藥效粗略估計就有七分,但都是些虎狼之藥,風險也成倍增加。


    “大人,這用藥上麵是否過於兇險……”


    “是啊,有些婦孺殘弱,不一定經受得住,還有其中好幾味藥,微臣是聽都沒聽過,何處去尋啊?”


    陸遇寧吹了吹藥方上的墨跡,“這個不用擔心,我已捎信迴神醫穀,藥材盡可取用。”


    “至於這兇猛藥效嘛,我這兒還有一味藥引,即便是幼童老者,也毋需擔憂。”


    眾人期待地看著她,“是何藥引?”


    陸遇寧從身上掏出一個瓷瓶,倒出暗黑透紅的一顆丸藥,還散發著濃重的腥味。


    “這是何物?竟然聞不出成分……”


    “感覺有獸血的氣息……敢問大人這是如何製成的啊?”


    陸遇寧笑盈盈道,“這就不方便透露了,此乃神醫穀的機密。”


    其實這裏麵最主要的還是她的血液,小時候她經常這裏磕到那裏碰到,好好出去,滿身傷口迴來。


    最嚴重的一次手臂流血不止,她雖然沒有嚶嚶哭泣,但也是咬牙忍痛迴去的。


    誰知道剛到家,師父看到她滴血不止的手,沒心疼給她診治也就罷了,反而手腳麻利地拿碗來接,還說什麽別浪費了。


    “……”最後流了小半碗血才不緊不慢地給她包紮好。


    過幾天就給了她一盒子丹藥,讓她省著點用。


    合著她才是個“藥人”唄……


    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後來陸遇寧再遇到這種情況,眉頭都多餘皺,反而是條件反射地拿瓶子把血收集起來。


    這一來二去,也有了不少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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