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陸遇寧從未見過父親,但看到這封信以及那幅圖,心中也有所觸動。


    原來她真的有很好的家人,母親溫柔和善,父親守衛邊疆,是得世人稱讚的大將軍,大英雄。


    陸遇寧看著那隻孤單的蒼狼,突然道,“母親,此處可有紙筆?”


    “有。”


    席姣鈺吩咐人拿紙筆過來,試探著問,“寧兒,你是想……”


    陸遇寧但笑不語,提筆在蒼狼的身後添了幾筆,勾畫出幾道歪歪扭扭的身影,隨後將圖畫裁下來,貼到嶄新的信紙後麵,隨後寫了封迴信,裝入信封中。


    “母親送家書時,一並送過去吧。”


    席姣鈺將信封收好,眸中水淚盈盈,“真好……寧兒,你父親必定欣喜。”


    陸遇寧道,“父親畫技如此高超,倒和尋常武將不同。”


    大乾開國以來,以武護國,以文治國,算得上是文武並重,但文官和武將還是互相看不慣。


    武將認為文官弱不禁風,張嘴便是之乎者也,滿腦子的酸腐言論,聽著就煩;


    而文官則普遍認為,武將們粗魯無禮,直腸子一根筋,不屑與之交流。


    不過依陸遇寧看,今日這封家信雖然簡單,其中的意思極其明了,還有那幅畫,寥寥幾筆便勾勒出蒼狼的神態,怎麽看都不像是目不識丁的模樣。


    盧榆也頗為好奇,畢竟公爹常年在外征戰,名聲更是威震四方,她進府六年,隻見過寥寥數麵,根本無法相信威嚴和藹的公爹還作得一手好畫。


    席姣鈺輕笑道,“他啊,當年就是靠這個,才讓我多看了兩眼。”


    看著女兒和兒媳的好奇模樣,席姣鈺索性講起了當年的趣事。


    “應該是二十多年前吧,母親早逝,父親又甚少在家,我並不像尋常的閨閣女兒那般規矩,有迴和安遠侯家的小姐在外麵玩,不慎從樹上摔下來磕傷了腦袋,父親迴來將我狠狠訓斥了一頓,隔天就找來一排護衛讓我挑選……”


    既是專程找來的護衛,肯定不隻有保護的職責,還負責監督約束。


    隻要是危險的地方一律不準去。


    席姣鈺正是少女叛逆的時候,自然不滿有人管著自己,對那些護衛橫挑鼻子豎挑眼。


    長得醜的不要,矮的不要,胖的不要……


    這樣左挑右挑,最後就隻剩下一個高高瘦瘦,沉默寡言的英俊侍衛。


    自然就是程帛山。


    席姣鈺想不到她那八十條要求下去,居然還能有符合標準的,自然不開心。


    她圍著程帛山轉了好幾圈,終於想出條極為嚴苛的要求。


    “我要個能作畫的護衛,如果你不能畫出本小姐的花容月貌,就哪兒來的迴哪兒去!”


    席丹臣見到她這般“作”,自然又是一頓斥責,“讓你選護衛,又不是選夫君,誰家護衛會作畫?”


    席姣鈺不樂意了,“我不要!如果他不能畫,就給我走,重新找!”


    席丹臣沉下臉,正欲說話,那個一直沉默的護衛就開口,“如果屬下會作畫,小姐是否就願意讓屬下留下?”


    “這個自然!”


    她本意是為難,讓對方知難而退,但席姣鈺怎麽都想不到,這個侍衛居然真的會畫畫!


    或許是不經常提筆,畫技生疏,但幾筆淺淺勾畫,人物的氣韻神態就抓得極好。


    席姣鈺看著畫作欣賞之餘,也啞口無言,不得不將他收下。


    從那之後,她身後就跟了條甩不掉的尾巴,席姣鈺極為不滿,故意刁難他,一個侍衛除了保護幾乎被她使喚成了丫鬟。


    但隻要是她吩咐的事情,無一例外完成得極為出色。


    他本人依舊是那般逆來順受的沉默模樣,似乎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產生情緒上的波瀾。


    這下子席姣鈺倒是多了些興趣,“你不生氣嗎?”


    “為何生氣。”


    席姣鈺道,“我讓你幹這幹那,天天那麽勞累,你都不會覺得委屈嗎?”


    “屬下無父無母,幸有國公爺賞識,才得以伺候小姐,無任何委屈之處。”


    席姣鈺聽到這個迴答失神片刻,呢喃道,“你無父無母……”


    “是。”


    席姣鈺素來如同驕陽般的笑容收斂下去,“我也沒有母親,我娘很早就去世了……我都忘了她長什麽樣子……”


    程帛山就站在她的身後,看著晶瑩的淚珠滾落,他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卻終究隻是攥成了拳頭。


    他隻是個低賤的侍衛,就算給國公小姐擦拭鞋麵,都沒有資格。


    席姣鈺也沒有說話,兩個同病相憐之人就這樣靜靜看完了一整場日落,而後將所有的情緒藏於夜色中。


    那之後,席姣鈺就沒有再刁難過他,時不時還會給他賞些東西。


    畢竟她還有父親,他比她可憐多了。


    席姣鈺也是後來才發現,在她身邊的程帛山看似沉默,其實也不沉默。


    她不喚他的時候,他就像根挺拔的木頭,可隻要她問什麽要什麽,件件有迴應,事事有著落。


    說不清是什麽時候動的心,可能是遇到任何事情,頭一個想起的便是他。


    可席姣鈺也分外氣惱,她分明看出他心中是有他的,可他卻打死不承認,問來問去隻有“屬下不敢。”


    “程帛山,你敢發毒誓,說你心裏沒有我嗎!”


    “屬下用自己的性命起誓,絕不敢肖想……”


    席姣鈺打斷他,“不,你用我的性命起誓,說你若是不喜歡我,我就——”


    “小姐,慎言!”


    那是席姣鈺第一次見到她那個傻子侍衛臉上有了別樣的情緒,她笑得燦若雲霞,“你不敢,你心裏有我!我帶你去找父親,讓他給我們定婚約。”


    換做其他人被貌美如花,身份高貴的國公府小姐看上,隻怕是要燒香拜佛。


    但程帛山有自知之明,他們之間的差距猶如雲泥之別。


    他一介孤兒,都不知父母是何方流民,如何敢肖想國公府的小姐。


    程帛山不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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