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著趙德寧的動作,空曠的大殿內,除了他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竟連其他一絲聲響也不見。


    長公主吞了藥,坐在椅子裏幾乎發昏。


    王釗斕心頭漸沉——既然敢呈上來,便必定有文章。


    無數人看過去,隻覺那信宛若利刃,是即將插死中宮與東宮的兇器。


    周雅芙痛快地笑起來,甚至頗有閑心地飲了一杯酒。


    沈默淩卻還盯著已背過身去的蘇念惜,目光幾乎將她洞穿。


    這極致緊張壓抑的氣氛中,唯有裴洛意,神色平靜,淡淡撚著手中暖玉念珠。


    忽而察覺身側的袖子被輕輕拽了下。


    他側眸,再度瞧見那淚盈盈的眼,指尖微動。


    卻看她,朝自己的傷口處瞥了眼,然後做了個疑惑的眼色,仿佛在問——您怎麽來啦?


    裴洛意自然不會迴應。


    袖子又被晃了下,他再次看去。


    小姑娘不高興地皺了下鼻子,似乎在埋怨。


    他依舊神色冷清。


    蘇念惜失望地鬆開手指,正要收迴時,小指指尖忽而被輕輕地勾了下。


    她眼睫一顫,下意識看去,然而卻隻看到那玄紫袖角微微晃動。那輕微的一勾,仿佛隻是錯覺。


    她盯著那藏在廣袖之下的手指,忽而抿唇,壓住了唇角的笑。


    然後又一捂口鼻,繼續嚶嚶哭泣。


    裴洛意瞥了她一眼,再次撥動念珠。


    旁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信上頭,根本不曾察覺這二人之間極其細微的動作。


    唯有沈默淩,一張臉,已經黑如墨汁。


    他攥著桌角,雙目森獰,像一隻即將發狂要朝裴洛意撲過去的野獸!


    ——誰準許你動我的人!!!


    上頭已打開信的聖人忽然皺了下眉,道:“易初呢?過來看看這信。”


    易初,乃是鴻臚寺卿,專門接待外族來使,通曉各族言語。


    一個麵皮白淨長相斯文的四十來歲男子立時恭敬上前。


    接過趙德寧捧來的信,掃了一圈,臉色一變。


    聖人看著他,“信裏說什麽?”


    蘇文峰張口便道:“聖人,這信裏就是蘇無策勾結塔塔族的罪證!”


    蘇念惜又是一顫,幾乎哭暈過去,卻無人敢去支撐她一把。


    唯有太子殿下站在她身側。


    滿殿風雨,唯有二人,互相支撐。


    就聽易初道,“迴稟聖人,確實是塔塔族指使收信之人,盜取京城巡防圖交給城中塔塔族暗樁的密信。”


    此話一出,又是不少議論聲。


    可蘇文峰卻臉色大變,猛地抬頭高唿,“不對!不是這個!那信裏分明是讓蘇無策將蘇念惜嫁去塔塔族……”


    “大伯!”蘇念惜悲痛欲絕地哭起來,“你害我阿爹不夠,還要當著聖人與滿朝大人的麵,如此壞我名聲。我,我到底做了什麽錯事,要讓您狠心至此啊!”


    “你!”蘇文峰還想反駁。


    上頭,張逸元已疑惑道:“護國公乃是鎮守風涼城的統帥,縱使通敵叛國,也應該是以風涼城為據,何以索要京城巡防圖?”


    蘇文峰已察覺不對,忽然想到了前陣子這幾封信曾被蘇高氏拿走了。


    難道是那時被調包了?!


    他募地望向蘇念惜!


    就看,她掩著眼角,一副悲哭難忍的模樣,可望著他的目光,卻帶著惡鬼般的獰惡笑意!


    一股寒意陡然躥上天靈!


    他忍不住一個哆嗦,張口便道:“不是!那信……”


    “易大人,不知收信者,是何人?”裴洛意靜聲問道。


    易初咳嗽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道:“工部員外郎,蘇文峰。”


    “!!!”


    “哢嚓。”不知是何處的碎裂聲!


    沈默淩猝然抬頭!


    蘇文峰麵色慘白,猛地朝前爬去,“不!聖人!這信是假的!是偽造的!是蘇念惜!是她害我!聖人,聖人,臣冤枉!冤枉啊!”


    張逸元隻覺荒謬,看著被禁軍按在台階下的蘇文峰,皺眉道:“你口口聲聲說有蘇無策勾連外族意圖謀反,甚至還指控太子幕後指使,如今拿出的罪證卻赫然寫著你自己的名字!你莫非當這朝堂是兒戲麽?”


    蘇文峰拚命搖頭,“不是的,臣冤枉,這信被人換了!”


    張逸元身旁,中書令孔岩笑了笑,無奈道:“蘇大人當真糊塗,既然是指控太子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事先不把罪證檢查清楚?”


    惹得旁邊暴脾氣的大理寺卿高盧瞪了他一眼,斥道:“我看啊,他八成是被人指使!不然,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怎麽能在今日入得麟德殿,還闖到聖人麵前來?”


    那邊,沈默淩已明白了。


    ——他,或者說蘇文峰,全都落進了蘇念惜的陷阱裏。


    她早已換了信,就等著蘇文峰自己今日走上死路!


    這分明是奔著要叫蘇文峰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去布局!


    不僅能將蘇文峰與整個蘇家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甚至還會將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他牽扯進去!


    她是何時想要走到這一步?


    她又是何時,變成了這般滿心算計,惡毒殘忍?


    然而此時其他全都已顧不上,他方才沒有忍住開了口,眼下便要先將自己摘出來。


    聽到高盧的話,站了起來,道:“高大人所言不錯,他一個工部員外郎,今日本無資格進宮,如何能走到麟德殿來?必有人背後操作!”


    蘇念惜幾乎要被這人果斷的抽身給逗笑了。


    嘲弄地看著底下一片驚慌的蘇文峰,哽咽道:“真的麽?大伯,是誰指使你來害太子殿下和我爹?你老實告訴聖人吧!欺君之罪,可是株連九族……”


    她聲音顫顫,似是擔心,又仿佛害怕。


    上頭,王釗斕看著縮在裴洛意身側的蘇念惜,又看始終立在那兒一步未曾挪動的兒子。


    心下倏而一提!


    眼神一轉,道:“蘇文峰,你誣陷東宮與護國功臣,是為死罪。若招出幕後主使,或能免除家人牽連。”


    蘇文峰一個勁搖頭,“臣是被陷害的,聖人,皇後,臣是被蘇念惜陷害!是她使了手段,換了信!她蛇蠍心腸,最為歹毒……”


    靜緩撥動念珠的裴洛意忽而無起無伏地說道:“蘇大人指控蘇將軍時,口口聲聲罪證確鑿,不理平安郡主辯白之詞。如今鐵證在前,蘇大人僅憑空口白牙,便說冤枉。孤不懂刑訊之道,是問高大人,斷案之則,莫非僅憑一人說辭?”


    高盧嘲笑,“聽他胡扯!他說冤枉就冤枉?”又看向易初,“易大人,那信裏頭還寫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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