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矩,宋惜月身為外命婦,又有宋家背景,是不允許和未婚,且年齡相近的皇子單獨相處的。


    是以,此前宋惜月見賀蘭雋時,不是“偶遇”就是避開視線私底下見。


    如今是在禦花園,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宋惜月知道自己不能答應。


    但她卻還是點了頭。


    二人來到了禦花園的臨水芙蓉亭。


    賀蘭修今日穿了一身玄黑色圓領袍,寬大的袍擺完全蓋住了變形的左腿,手裏拿著一根銀頭拐棍,稍微慢些走,倒也顯不出跛態。


    隻是他太過清瘦,寬大的袍子襯得他愈發單薄,不說話的時候雖然嘴角帶笑,宋惜月卻還是從他身上看到了和姑姑一般無二的冷意。


    “你都知道了。”賀蘭修看著水麵,語調極為平淡。


    宋惜月聞言,不由自主想起了清晨時看到的姑姑,有些怔忪地點了一下頭。


    賀蘭修看向她:“你看起來很難過,是因為愧疚嗎?”


    “可你既不是始作俑者,昨日為止,這件事你也沒有半分受益,你為何要愧疚呢?”


    聞言,宋惜月一愣:“修表哥……”


    他唇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她道:“阿月,該愧疚的不是你。”


    “因為,你和我母妃一樣”


    賀蘭修的話直白得好似一支不會拐彎的箭,直直穿透了宋惜月的腦海,叫她呆愣在那裏,不知該是什麽反應。


    賀蘭修的目光又落迴了水麵,唇邊還是掛著弧度不變的淡淡笑容。


    “慶功宴上你被奪走清白,即便宋家不能堂而皇之地殺人落下把柄,那也可以讓顧潯淵入贅宋家,他一個顧氏的旁枝,哪有底氣拒絕?”


    “陛下再忌憚宋家軍,兒女婚事也是小事,宋家掌有五萬宋家軍,又何必因這點小事送你入火海?”


    說到這裏,賀蘭修眼眸垂落,長長的羽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叫他那張清俊的臉上莫名多出幾分陰翳。


    “你不能嫁給大皇兄,否則宋家和宋家軍就會成為大皇兄手中利刃,為他奪取皇權,劍指父皇。”


    “你不能嫁給二皇兄,他雖為中宮嫡出,卻是繼後之子,雖有才能卻比不上大皇兄。”


    說著,賀蘭修轉頭看向麵色慘白的宋惜月,臉上還帶著絲毫未變的微笑。


    “宋家想要當純臣,想要名垂千古,想要留下隻忠皇權的名聲,所以你和我母妃一樣,都是被宋家犧牲的那一個。”


    宋惜月聞言,隻覺心神震蕩,耳鳴陣陣,一時間腳底踉蹌幾步,險些站立不穩。


    “外祖父早就知道顧潯淵是父皇的人,將你嫁給他,既向父皇表了忠心,又能保住自己純臣的身份。”


    賀蘭修說著頓了頓,直直地看向宋惜月:“若非你年紀太小,外祖父應該更願意將你送入宮中。”


    話音落,宋惜月跌坐在了石凳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前世明明不是這樣的……


    將她嫁給顧潯淵是無奈之舉,是宋家已經備受忌憚,不能落下以權壓人的把柄。


    顧潯淵陷害兄長是真,白嬌嬌算計宋家是真,前世的一切明明都在昭示著,宋家是無辜的!


    不是賀蘭修說的這樣,絕對不是!


    她一邊想著,一邊皺著眉頭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許許多多被她遺忘在腦海深處的細節,此時此刻化作唿嘯的利刃透心而過。


    前世,大哥出事前幾個月,她收到過祖父的信,信上說大哥馬上要入京辦事,希望她能避諱一二,免得叫人懷疑。


    二哥入獄後,宋家已經遷迴盛京,宋惜月四處奔走求人幫忙,祖父卻隻跪在禦書房外喊冤,還在家中勒令宋氏子孫不得賄賂獄卒照顧一二。


    二哥死後,祖父大病一場。


    她迴去探望,發現父親對祖父異常冷漠,甚至有時候看過去的眼神裏,還帶著刻骨的恨意。


    “阿月表妹,”賀蘭修的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你或許不知道,外祖父至今還是宋家家主。”


    聞言,宋惜月抬頭看他。


    日光落在他的周身,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軟的光。


    他的臉隱沒在陰影之中,她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笑。


    “這段日子,你千方百計降低宋家的聲譽,他大概恨死你了。”


    賀蘭修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彎腰輕輕擦去了宋惜月臉上的淚水,聲音溫柔道:“今日我同你說的話,你不必全信。”


    “再過不久,你自會找到證據。”


    說完,賀蘭修將帕子放在石桌上。


    宋惜月呆呆地看著桌上的手帕,腦子裏混亂一片,仿佛溺水。


    這一切太過荒誕,偏偏荒誕之中卻處處唿應上了細節,此時此刻,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


    “我說老三你去了哪裏,沒想到卻是在這裏欺負阿月來了。”


    賀蘭雋的聲音透過濃重的霧靄,撥開了她眼前的荒誕迷離,將她從深深潭水中拽了起來,送迴了人世間。


    “發什麽呆呢,鼻涕都流下來了。”賀蘭雋一邊說著,一邊順手將賀蘭修放在桌上的帕子丟到水中。


    隨後從自己懷裏掏了一塊幹淨的手帕出來展開對折,然後毫不猶豫地伸手,捏住了宋惜月的鼻子。


    宋惜月瞪大眼睛看著他,沒反應過來。


    賀蘭雋挑眉,“幫你擤鼻涕。”


    宋惜月皺眉,反手奪來了手帕,趕忙起身行禮。


    “臣婦參見大殿下!”


    “免禮。”


    賀蘭雋勾唇一笑,隨後看向賀蘭修。


    “老三這銀頭拐棍真別致,不知是哪位匠人做的?”


    賀蘭修聞言,依舊是淺笑淡然模樣:“臣弟閑來無事,自己做的。”


    賀蘭雋立刻道:“原來如此,那拜托三弟給為兄也做一對吧,稍後為兄讓人送兩塊黃金到你處,多出來的就當是謝禮了。”


    說著,好似擔心賀蘭修拒絕一樣,他指了指推著輪椅隨時待命的星數。


    “我傷筋動骨一百日,我如今走不得太遠的路,需得人跟著,很是不便。”


    賀蘭修依舊笑著:“近來隻怕是沒有空閑時間為兄長做事了。”


    說著,他看向宋惜月:“阿月知道的,我母妃身體不適,我要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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