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蘇家堡。


    聚集的人們,已經從麥場轉移到了宗祠外,眼巴巴地看著。


    宗祠大議事廳裏,也是鴉雀無聲。


    陽光從高高的簷下透窗灑進來,在方磚鋪成的灰黑地麵上鋪出幾個菱形的冷金色格子。靠牆的鐵皮爐裏,炭火燃燒著,上麵架著的水壺已經開始發出汩汩的聲響,冒著煙氣。


    眾人圍坐著,或沉默對視,或埋頭抽著旱煙,或看著地麵發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炭火的焦躁味道。


    “怎麽,都啞巴了?”寂靜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終於按捺不住,冷哼一聲道,“我邱大業活了八十歲,從翼山城牆還沒修起來就把根兒紮這了,就沒見過有世家貪生怕死,望風而降的!”


    他環顧四周:“看看你們一個兩個這垂頭喪氣的德行,是不是怕了…心裏都盤算著幹脆把世家的位置讓出來,自己再窩在城裏苟活幾年,哪怕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尿也忍了?”


    有人不自然地咳嗽兩聲,卻沒人敢打斷老人的話,紛紛躲開他的目光。


    老人名叫邱大業,人稱邱大爺。而整個蘇家堡都知道,這老頭是當年跟著蘇啟鴻轉戰南北,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心腹家將。在蘇家堡地位尊崇。別說在場這些人,就連家主蘇景彥在這裏,見著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邱叔。


    “大不了就出城當流民,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邱大爺見眾人不吭聲,手指點著轉了一圈,“一個個不爭氣,若是當年你們這幫子人努力一些,多幾個考進宗門的,何至於現在恓惶?!”


    許是被邱大爺說得煩躁,終於有人忍不住頂了一句:“這您老得罵蘇顯文去。”


    一聽到這話,二組老蘇景鬆當即站起來來,大聲嗬斥。其他人則捂臉的捂臉,扭頭的扭頭。


    蘇婉心裏咯噔一聲。


    果然,邱大爺神情一滯,旋即怒氣勃發道:“我罵他罵得少了?怎麽就沒罵他了?這混小子成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怎麽教都不聽,當年我怎麽就沒下狠手打斷他一條腿,氣死我了……”


    老頭唿哧唿哧地喘著氣:“自己不成才就罷了,還養出個憨的。天天就知道看書。這次出去還差點死在外麵。我堵了他三天門,也沒見著這小子,我一會兒就逮著蘇顯義罵去!”


    眾人一聽,趕緊連哄帶勸,好容易把這話題給轉開了。


    大家都知道,蘇顯文三兄弟都是邱大看著長大的。


    當年他跟著蘇啟鴻在京城,有好些年的職責就專門負責看顧這三個小孫少爺。後來蘇啟鴻去世,他年歲大了,迴了翼山這邊,蘇景彥也曾把老二老三送迴蘇家堡養過幾年。


    正因為如此,邱大對蘇顯武,蘇顯義打小就寵得不得了,比自己的親孫子還親。尤其是機靈聰慧的老三蘇顯義,最受老頭喜愛。


    可誰知道,最不成才的也是蘇顯義。三兄弟當中,就他最懶。整日裏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少年時就不說了,成家之後,也是每天喝酒釣魚。蘇家大小事務,任啥都不管。


    被邱大數落,蘇顯義就嬉皮笑臉,各種認錯討好,哄得老頭笑了,過後依舊故我。


    邱大每每想起,就懊惱得很,怪自己把蘇顯義給寵壞了,又拿他沒招,後來看見蘇道山落地,還一度把希望寄托在蘇道山身上。


    結果更可氣,蘇顯義那麽聰明伶俐的一個人,生個兒子竟是個憨的,多讀了幾本書,竟然就讀成了書呆子。


    這在邱大的心裏,已經成了一個過不去的坎,整個蘇家堡的人都知道。


    好說歹說,總算把老頭氣順下來,一位管事把話題重新轉迴正題,皺眉道:“說實話,嶽家,周家和汪家這時候跳出來,的確是讓人想不明白。事情傳出去,他們在世家當中的名聲難道就不要了?”


    他說著,環顧眾人:“我覺著,有兩個可能。要麽就是他們被米家拿著什麽把柄,不得不綁在米家身上。要麽……有沒有這種可能,米家付出了足夠的代價,讓他們幫忙虛張聲勢一下?”


    眾人都若有所思,紛紛點頭。


    在場的這些人都是蘇家堡的核心決策者。一部分人全程參與了針對米家的行動。最晚的也早在昨夜把米祥抓迴來就已經了解了詳細的經過。可誰也沒想到今天米祥攤牌,竟然讓三大世家都出麵了。


    局麵到了這個地步,一下子就變得嚴峻起來。


    三個守規矩的世家,和三個撕了臉皮露出獠牙的世家,威脅程度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蘇家即便是在大聚議上輸了,也不過輸掉世家位置而已。就算被趕出翼山城,也要幾年時間。


    畢竟,礙於其他世家和宗門的眼光,他們的吃相不能太難看。


    可若是後者,則意味著一旦蘇家在大聚議上輸掉的話,整個蘇家堡都會被這四家聯手毫不留情地清除。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翻臉還能維係,一旦翻臉,就必然是不折手段趕盡殺絕。很下多狠的手就下多狠的手,絕對不會給留下任何的隱患。


    “兩種可能都有,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意義了,”二族老蘇景鬆開口道,“就算我們現在去問嶽家,汪家,他們也不會承認的。與其猜來猜去,倒不如咱們自己下決心,到底是……”


    他話還沒說話,就聽到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蘇家護衛就推門闖了進來。


    “大小姐!”


    大門驟然開啟的光線,還有護衛心急火燎的模樣,讓眾人瞳孔陡然一縮,心頭陡然而生一絲不詳的預感。。


    蘇婉霍然起身,問道:“出什麽事了?”


    “我們的人在集城被人殺了,”那護衛對蘇婉和同樣起身的馮庭道,“是魏忠、馬懷他們四個,而且……”


    魏忠!一聽到這個名字,馮庭心頭就是一咯噔,急切地問道:“而且什麽?”


    那護衛看了蘇婉一眼,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說道:“二少爺不見了!”


    “什麽!”


    轟地一聲,整個大廳頓時炸了鍋,邱大爺一聲暴喝,而蘇婉則是眼前一黑,當場就倒了下去。


    ###


    房間裏寂然無聲,一絲陽光自窗縫斜入,浮塵起伏。


    蘇道山安靜地站在窗戶和門之間的牆邊,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身形,微微側著頭。


    米燁已經騎馬走了,但他說的每一個字,蘇道山都聽得清清楚楚。


    “趕盡殺絕,斬草除根麽……”他想著,用力地深唿吸了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到思考如何逃離這裏的辦法上。


    身上的繩索和手上的枷鎖並不是問題。霧散這個異術除了瞬間位移,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特性,那就是擺脫桎梏。畢竟,繩索鐐銬是沒辦法禁錮一團聚散無常的水霧的。


    可以說,如果想走,蘇道山現在就可以悄無聲息地離開。


    但問題在於——霧散一次隻能穿越一道障礙。而這間關押他的屋子,則是在一座小院的圍牆包圍下。這意味著他如果要利用異術逃脫的話,必須先瞬移出這個房間,然後才能出小院。


    “不行,”蘇道山反複琢磨了半天,打消了這個念頭,“一來,我沒辦法連續施展兩次霧散;二來,圍牆外的情況我也並不清楚。萬一出去就被人撞上……唔,機會隻有一次,必須要選個更穩妥的方式才行。”


    蘇道山轉動腦筋,開始分析。


    對於自己之前對這座小院處於米家莊邊緣位置的判斷,蘇道山覺得大抵八九不離十了。


    這一點,透過米燁趕來的方式也能得到一定程度地佐證——蘇道山以前去過米家做客,知道米燁所住的宅子位於米家莊的中心區域。而他既然騎馬趕來,就說明這裏就算不遠,也絕對不近。


    當然,按照一個法律研究生的嚴密邏輯來說,這種情況也有另外兩種可能。一種是米燁恰好要騎馬出門或者迴來,被找到之後順道騎馬過來。而另一種,則是這裏根本就不是米家莊。


    前者的可能性很小,屬於可以大膽排除的範疇。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小——公然在翼山城裏劫持一名世家子弟,這種事情,就算是米燁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因此,他絕不會把人質放在一個遠離他控製的地方。


    況且,從剛才米琅讓人去稟報到米燁趕來的時間來看,也並沒有過得太久。若是這小院不在第三坊的米家莊附近,米燁是不可能這麽快趕到的——翼山城的各坊之間,距離可不短。


    蘇道山正想著,發現米琅送走米燁之後,迴到正房脫下城衛製服,換了一身幹練的勁裝,在小院中打起拳來。


    啪!


    米琅長身而立,宛若靜鬆般的身形陡然一動。


    他僅僅隻是擺出個拳架子,便聽見氣勁炸響。仿佛有一道無形地衝擊波,隨著他的身體向四周擴散。


    緊接著,米琅一步跨出,軟牛皮靴子在地麵一踏,塵土飛揚。蘇道山透過窗戶縫隙偷看,隻覺得米琅的腳就好像在地上紮下了根,給人一種渾然一體,不動如山的堅實之感。


    啪,啪,啪,啪啪啪……


    米琅一招一招打下去,越打越快。每一招,都伴隨著氣勁破空的啪啪聲。


    “這家夥的武技實力比起屠森來隻略遜一線。應該是七品上階的境界。”蘇道山心下判斷。


    拳腳破空的炸響,是七品外勁最顯著的標誌。到了屠森那種七品巔峰的境界,一拳一腳,動則有聲。米琅已經接近了這個層次,但從拳腳聲響的流暢和威勢來看,還有所不如。


    另外,蘇道山比較米琅和屠森的實力,還有一個最直觀的方式,那就是看對方拳腳中的破綻光點。


    當時屠森在打鬥中,自己眼中看見的那些破綻光點幾乎是轉瞬即逝,根本抓不住。若非他被樊采頤帶入夢境,整個人都失了神,自己根本不可能殺他。而米琅身上的破綻光點就明顯多了,停留的時間也更長。


    米琅正打著拳,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


    四匹快馬一直飛馳到了小院門口,才拉住韁停了下來。馬上的青年們笑嘻嘻地跳下來,一擁而入,紛紛叫道。


    “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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