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琅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麽議論自己。


    這些豔羨也好,誇讚也罷,甚至是一些嫉妒的聲音,對他來說都是習以為常。自己的人生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這當中有多少酸甜苦辣隻有自己才知道。旁人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米琅一向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現在他的心目中就隻有兩個目標——首先是盡快結束翼山城的事情,為家族成為世家出上一份力,然後就迴宗門繼續苦修,為未來的州考做準備。


    天氣已經有些冷了。


    站在集城的街道上,刮過的風已經有了些刺骨的味道。但想到九霄宗,米琅心頭就變得火熱。


    在米家,米琅出身旁支,家境貧寒,小時候經常吃不飽穿不暖。直到十二歲之後展露天賦,才漸漸受到了家族的重視。


    而四年前,當米琅以郡考第一名的身份考入雷雲門之後,更是一躍成為米家的天之驕子,成為了所有族人都爭相交好的未來之星。不光自己受到關照和重視,家中也跟著過上了好日子。


    但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經曆,米琅才比誰都明白,身份也好,地位財富也罷,都是通過實力得來的。


    而自己現在所獲取的一切,並不值得誇耀,甚至並不穩當。


    因為這一切,都不過是別人對自己的天賦的提前投資而已。一個二十二歲的七品武者或許是天才。可若是自己到了二十七八歲還原地踏步,那放在家族中,自己不過是個護衛隊長的角色罷了。


    想到這裏,米琅就有些焦急。他實在不想浪費任何的時間。


    原本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在雷雲門苦修精進,卻不料,家族的一紙命令把自己給召了迴來。


    米琅知道,如今家族正是爭取世家位置的關鍵時刻。


    隻要這一步上去了,未來整個家族都會因此受益。而且是持續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收益。


    例如成為世家,家族就有自由運輸和儲存糧食的資格。而不用像現在這樣,把整個家族的命脈都交到那些世家的手裏。平時或許還沒什麽,需要糧食的時候按照定量去糧站購買就行了。


    可若是到了戰爭時期,遇見幽族攻城,那家族就是世家腳下的犧牲品。


    猜猜城中剩下的最後一擔糧會給誰,猜猜誰會被先派上城牆當炮灰,再猜猜如果有最後一個活命的機會,又會給誰?


    自舊紀元的秩序崩潰之後,這個世界就變得越來越混亂,越來越殘酷。血淋淋地踐行著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原始叢林法則。但也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的等級其實也愈發森嚴!


    而在和世家相關的記憶中,米琅最深刻的,就是十二歲第一次登上家族武者名錄時分配靈粟的那一天。


    靈粟是舊紀元時期一種飽含天地靈力的粟米。普通人吃幾顆就能支撐幾天所需而不感到饑餓。武者若能煉化靈力,更是能大幅提升修煉速度。


    原本這種靈物在這個時代根本不可能種植。但誰承想當初滅世浩劫降臨,時空碎裂,許多地方都變成了漂浮於時空亂流的秘境。而當幽族入侵的時候,這些秘境反倒沒有受到幽火的侵蝕。


    百年來,秘境的入口不時就會出現在大陸。有人在其中獲取了功法秘籍,有人得到了天材地寶,也有人一無所獲,甚至送了命。


    而靈境帶給新紀元最大的饋贈,就是靈粟。


    但幾乎所有的靈粟資源,都掌握在奉元教和朝廷的手裏。依照嚴格的等級製度進行分配。


    米琅記得,自己那天得到手的靈粟,是五顆。


    是的,五顆。


    每一顆大約有黃豆那麽大,雪白,晶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不用任何蒸煮,一口塞進嘴裏吞下去,便能感受到那精純無比的靈力,帶來的內炁和氣血的提升,比起自己苦修三天都多。


    而據說,蘇家的蘇道玉,每個月都有足足半斤靈粟!


    那是自己第一次因為嫉妒而夜不能寐。


    聽說在自己考入雷雲門兩年後,蘇道玉也考入了墨湖劍派。兩年後的今天,他甚至已經成為了墨湖劍派的掌門親傳。


    米琅很明白,能否成為親傳,天賦雖然占很大的比例,但並不是絕對的。除非天賦高到驚世駭俗讓人無法割舍的地步,否則,一派掌門隻會選擇自己最信得過,最喜歡的弟子。


    蘇道山的優勢,是他蘇家長子長孫的身份,也是蘇家和墨湖劍派相交數十年的密切關係。


    說白了,人家原本就是墨湖劍派掌門的子侄輩。


    而身為米家旁支子弟的自己,天然就被排除在這個階層之外——哪位掌門會把這種如同親兒子一般的位置給自己。就像他們可以勉勵任何一個貧寒子弟,卻絕不會招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婿一樣。


    但米琅經常忍不住會想,如果一直坐在這個世家位置上的不是蘇家,而是米家呢?


    如果自己每個月也有半斤……不,哪怕有一兩靈粟呢?憑借自己的天賦和刻苦,自己是不是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現在的自己,是不是早已經真正地魚躍龍門,站上了更高的位置?


    所以,對於蘇家,米琅其實是有些難以理解的。


    他不明白,這樣一個墮落的,腐朽的,甚至惡臭的家族,為什麽還敢反抗,還敢占著世家的位置。


    蘇道玉就不說了,看看蘇家的其他人……


    正想著,米琅眼睛微眯。他看見一個矮小漢子走出金豐樓,過了街,順著街邊飛快地向自己這邊走來。


    “公子,蘇道山出來了。”矮小漢子稟報道。


    米琅扭頭看了身邊的幾個手下一眼。手下們心領神會,分散開來。


    米琅重新把目光投向金豐樓大門。當那個一臉木訥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帶著厭惡的寒意。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天生命好,擁有無數資源,卻一無是處的廢物!


    ###


    “看來蘇家有些麻煩了。”


    晴照居,樊采頤站在窗前,目送樓下金豐樓前,蘇家和米家的馬車相繼離開,輕輕地道。


    “蘇家有沒有麻煩我不知道,”謝尋白端著一杯茶站在旁邊,一邊喝,一邊用斜睨著樊采頤,“我隻知道,我們怕是有些麻煩了。”


    說著,他沒好氣地放下茶杯,問道:“小采頤,你這次出門沒有先算一卦?”


    樊采頤白了他一眼。


    “你看,咱們費盡心血才搶來的道種便宜了別人,”謝尋白不陰不陽地道,“現在我掐指一算,如果沒算錯的話,這蘇家的麻煩擺明了也得落到咱們頭上……你不覺得冤得慌?”


    樊采頤臉色有些發黑。雖然知道是小師叔揶揄打趣,但說起來,事情還真就這麽迴事兒。


    誰知道自己隻是借蘇道山暫存道種,就被他毫不客氣地融合了。


    木已成舟,自己沒辦法才請示師父,捏著鼻子把這混賬給收進了師門。可蘇道山成了寒穀親傳,這蘇家的麻煩也就順理成章變成了寒穀的麻煩——寒穀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親傳弟子家破人亡吧?


    “我估計過會兒那小子就會找過來,”謝尋白說著,摸著下巴道,“要不,讓明生他們先把他套個袋子揍一頓?”


    謝明生是謝尋白的侄子,也是寒穀弟子。


    隻不過這次他們跟著謝尋白在城外殺了一大圈,還沒進城。


    樊采頤沒好氣地白了自己這個不太著調的小師叔一眼道:“師叔你還是想想怎麽讓這小子過明路吧。”


    對蘇家來說是大麻煩,對寒穀來說,卻顯然不是什麽問題。甚至用不著寒穀直接出麵,隻要謝尋白私底下給九大宗門來翼山城的主事人傳個話就行了。


    可事情簡單,理由卻不好找。


    寒穀和蘇家向來沒有什麽牽連,忽然之間跳出來替蘇家出頭,明眼人都知道有問題。


    而且以寒穀的高度和情報渠道,樊采頤和謝尋白很清楚蘇家的問題根子上就不在這翼山城裏。


    而是在京都!


    據說有一位大人物,某天與人喝茶聊天的時候聽人談起蘇家,便詫異地說了句:“蘇家竟然還是世家,還以為早就沒落了呢。”


    這一句話,便足夠決定命運了。


    寒穀當然是不怕那人的,但畢竟有這麽一件事橫在前麵,介入的理由也需要更充分才行。


    師叔侄兩人的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其實最簡單的方式,自然是這次郡考,”謝尋白道,“隻不過如今看來,時間卻是跟不上。”


    “武道實力就不用想了,”樊采頤搖頭道,“他現在是道種蘊養期。即便是當年韓驤這般的超凡天才,蘊養期也用了十二天。而其他大部分人,能在三月內度過蘊養期便算天賦卓異了。”


    “我不太明白,”謝尋白摩挲著下巴道,“這小子既然有如此才華和靈性,武道技藝就不應該如此之低才是。年近十七,才九品下階……他這些年每天都在幹什麽,遊手好閑混吃等死嗎?”


    樊采頤皺著眉頭,也不得其解。


    兩人對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神忽然都有些凝固,謝尋白纖長手指在窗台上彈了一輪,問道:“他不會也是裝的吧……”


    “不會吧,”樊采頤有些不確定地道,“上次在馬車上,他那一劍……”


    少女一邊說,一邊蹙著眉頭比劃著。她之所以得了雪仙子的綽號,除了出身寒穀,皮膚白皙如雪,被江湖上的好事之人評入新秀中的四仙子之內外,也因為她氣質清冽,冷若冰山。


    此刻她眉頭微蹙,抿著嘴唇,眼神浮現認真思索之色,一張俏臉倒是顯得有些嬌憨可愛。


    “這般刺過去,無論力道速度……”樊采頤有些遲疑,手上收迴來又重複了一下,最終確定道,“隻有九品實力。”


    她抬頭看向謝尋白:“生死一刻,他總不會還偽裝吧?”


    “聽你這般說,倒是不太可能。”謝尋白也有些想不明白了。便在這時,他目光一凝,“那小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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