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以來,木子因以留求金劍殺魚煮湯,常常笨手笨腳,忙得灰頭土臉,玲瓏知道他劍招手法差的太遠,是以借機取笑一番。


    木子因也不理會她的戲言,盤腿而坐如老僧入定,將以前練習的乘雲氣功,重新在腦海裏過濾一遍,從第九重開始倒著修煉,孰料一切進展神速,黃昏之際已練至第七重。


    木子因心情大悅,第二天接著再練卻出乎意外,第六、五、四這三重內功,修煉卻沒這麽幸運,竟然一天隻能練成一重,不過對子因來說也沒什麽,反正在梨花穀除了練劍,他也沒什麽事可做。


    其間,天孫玲瓏突見他額頭上,滲出無數大顆粒汗水,拿出手絹為之拭去,不料全身劇烈顫動,周身經絡如火燒血脈如潮湧,久違的感覺瞬間衝出五體,一時還沒有領悟過來,好在木子因察覺收住乘雲功。


    驀然子因眼睛一亮,伸手從玲瓏肩頭上、拾起一朵飄落的梨花,歎道:


    “神仙也有留不住的時候,梨花仙子要走,天妹!我想再挽留一下,畢竟我們都來的太過匆匆……”


    隨後,就見木子因將那朵梨花拾起,小心戴在玲瓏鬢角的發絲上,而後輕輕握住她的柔若無骨的手掌,凝視了好久。


    也不知他是憐惜人、還是憐惜花,神色虔誠令天孫玲瓏心動不已,情知木頭是因無力化解自己的疾患,不經意間借花感傷。


    為了化解壓抑悲傷的氣氛,玲瓏於是嫣然一笑,心計頓生連忙打斷說:


    “木頭哥哥,梨花仙子將走,理當撫琴相送!這樣我也可以借光共享,這也算是禮尚往來、再見有緣之舉。”


    “天妹此言,甚合我意!”


    經天孫玲瓏提醒,子因忽然想起這件重要的事來,讚許地看著玲瓏的眼睛,一種相知相惜的情意、油然而生。


    當下木子因將天妹的雙手、置於自己臉龐,片刻依依不舍鬆開,就見他來到琴台之前坐定,徐徐演奏起仙師的曠古奇音《冰絲雪蕊》,曲罷子因長時間靜坐不語、望月惆悵。


    天孫玲瓏見木子因、望著枝頭和穀外的天空發呆,大奇問道:“木頭哥哥,你在想什麽?是梨花仙子麽?”


    “天妹,我來梨花穀前、後迄今已有四次,唯這一次悲喜交加,愛恨共存,讓我憂心忡忡……”


    木子因說著,落下頭顱站起身,步履沉重地來到天孫玲瓏身邊。


    想起她說的九龍劍之事,木子因不免悲觀,若是與神武通明爭暗搶,勢必造成雙方死傷。


    因子因自己的不平身世,使他對任何一個生命都格外珍視,輕易不希望看見、不必要的生死相搏,為此他甚至放棄了報仇雪恨,所以一想起九龍劍,他就糾結不已。


    隨後,子因又踱步在梨樹稀疏的花影之下,尋望滿山穀清亮的月光景致,即興吟詠:


    “梨花歲歲訪山溪,姑射神人草屋棲。


    一穀風光傳弟子,空彈春月九龍迷。”


    吟罷最後一句不住地搖頭,顯然認為這是一個沒有終點的故事,尤其是天妹的傷,寸步也離不開夜光寶座。


    “木頭哥哥,你一定要練下去,隻有練成仙師的傳世神功,方才有出此幽穀之路,說不定還可以救我……”


    天孫玲瓏見木子因的神態和語氣,似乎隱含了希望泯滅,她本不願意木子因隨自己黯淡消亡,是以竭盡全力推動他脫離厄運,不讓他放棄一線生機。


    玲瓏說這番話也不全是鼓勁,方才木子因練功時,在她為之拭去汗滴的瞬間,受到極其強烈的衝擊感應。


    她隱隱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零亂殘餘的內息,在木子因乘雲功的觸動下有了唿應,盡管隻是刹那之間,但憑她的武學認知和武功修為,多少還是能有所區別和啟發。


    “你說的大有道理,待我將後九重徹底練成,再來幫你激發內息疏通缺損的經脈,仙師既說可以乘雲,想來絕不是無稽之談,這下一重乘雲功是‘吸風飲露’,我明天再練,眼下當務之急,是殺魚練劍、魚死我活。”


    木子因言畢,即刻從劍台上取出金劍,不慌不忙來到瀑布潭,他苦惱之中,仍舊脫不掉、調侃取樂之積習。


    而眼前這些呆魚、依然毫無警覺,比留求的木魚、也確實強不了多少,似乎就是天生為子因和玲瓏來此地、修煉兼療養而準備的新鮮食物。


    次日,木子因精神煥發準備好了早餐,或許是受到天妹的某些啟發,每一件事做起來都信心百倍,或許是受兩人相約而生出、愛的感染力所驅使。


    待玲瓏梳洗飲食後,木子因隨之坐上夜光寶座,幸好這寶座足夠大,尚不影響天孫玲瓏的存在,這樣又花了兩天,重新修煉到第四重煙火淡去。


    等到最後一重‘姑射歸來’練完,木子因忽然發現已是夜半,夜光寶座空餘之處的熒光台麵上,竟然落滿純潔的梨花,天孫玲瓏睡在側畔,猶如夢鄉仙境中,身上衣衫也沾有十數朵花瓣。


    子因一時恍惚空蒙,不知境界失聲大問:“天妹!現在是何時?”


    玲瓏聞聲方才清醒,慵懶坐起揉揉眼睛,朦朧追問:“你說什麽?”


    “現在是什麽時候,我練了有多久,怎麽梨花都謝落了?”


    天孫玲瓏望望夜空,略微測算星象方位,心裏有了大概,再瞧木子因神色急惶惶,她頗為不解卻又滿含愛意、笑道:


    “你這天師,倒真像是冒充的,連天時都弄不明白……嗯!快要一更天了吧!木頭哥哥,看你傻傻的樣子,一定是練成了乘雲氣功的後九重,今天正好是你二次練功的第六天,想不到最後三重你一氣嗬成,九九歸一當真是姑射歸來,木頭發芽了……”


    子因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天妹!你有所不知,前九重我練了近三個月,想不到後九重我隻練了九天,真是奇怪唉!看來定是仙師天外有知,暗中助我……”


    話未說完,子因驀然想起什麽,驚叫:


    “哎呀不好!連日來我隻顧練功,而今梨花都已雕謝,接連六天你沒吃沒喝……天妹!都怪我不好,讓你受苦挨餓,練功太過、一下子疏忽遺忘了,早知道該一天天地修煉……”


    木子因所練的乘雲氣功後九重,大多是內息自調的順意之象,一旦修煉之門開啟,進展時間上不由他控製,是以忘卻時辰不知日月,所以自感遺憾後悔,隻是他當時並不了解。


    說著、他一骨碌起身,下了寶座剛走出兩步,準備去瀑布潭捉魚,卻被玲瓏喚迴:


    “喂!呆木頭,誰說我沒吃沒喝?看到這夜光寶座上的梨花麽?我為什麽沒有拂去?這梨花雪白酥軟、嬌嫩可口,尤其是早晨的花兒,吃起來更是滋潤香甜,可比瀑布潭裏的肥魚口味奇妙,隻是可惜吃不了幾天了……”


    天孫玲瓏說著,已將梨花一朵一朵揀起,放進平日飲食、所用的大石碗裏。


    “雖然梨花可以充饑,但你出此下策,卻是不想打擾我練功,連續六天這般度日,終究是我的過錯,我理當給你負荊請罪!”


    言罷木子因多少流露些許遺憾。


    “好呀!我現在被你攪得睡意全無,今夜就不用煮魚湯了,你且為我彈一支新曲,就算是將功補過吧!這樣我也就不會懷恨在心了。”


    木子因啞然一笑:


    “這事容易得很,我以前演奏的都是仙師的神曲,你已經熟悉的差不多了,我師父教我的琴曲,你恐怕沒聽過,現在就彈一迴,讓你見識見識……。”


    子因說話之間,人已閃身到了琴台邊。


    但見他斂氣坐定,微一凝神、十指徐徐遊移,少頃曲調升高激揚,這時已看不清木子因的手勢,月光之下、唯見其指尖飛旋閃跳,彈得正是《逍遙遊》之曲。


    “哇……這姑射琴真是一件神奇的石頭琴,聽起來竟然有這般美妙,何時我也能親自彈奏,該是多好啊!”


    一曲結束,天孫玲瓏驚奇大讚,言辭語氣充滿豔羨之色。


    木子因悠然說道:“天妹!這是師父多年前傳教與我的《逍遙遊》,總有一日你也會彈的!哦……對了,你的足太陽膀胱經大損,我現下就來試試,看看乘雲氣功能不能存亡續絕,連通你內息的完整,讓你從此脫離苦海……”


    子因說做就做、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夜光寶座近前,欲以內功即行修複玲瓏的經脈。


    “木頭哥哥!你別急,你剛剛練成乘雲功,體力耗損一定不小,我的內傷也不爭這一晚,明天再試不遲……”


    玲瓏擔心木子因操之過急,弄出什麽不良後果。


    “沒關係,我現在一點都不疲倦,你不相信,那我先出梨花穀看看如何……”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他左手一點,而後右手一劃,身子已呈盤旋飛升之勢。


    轉眼之間,已蒞臨於茅草屋上方、參天大樹的綠蔭頂端,子因一伸腳一縮肘,借著乘雲功斜衝穀口,在峭壁崖石上輕輕一彈,又縱翻十幾丈高。


    木子因俯身一看,腳下卻是一塊頗大的光禿禿的、且寸草不生的巨石空地,腿腳一縮落下身形,倍覺稀奇地打量周邊。


    原來,子因的落腳點,正是他當年一直疑惑的、刻著‘姑射神人’的飛岩,這時木子因的心裏,多少已明白‘姑射神人’四個字的真正含義。


    原本,他以為繩子已斷,自己再也不能出穀了,沒想到進出梨花穀的路途和方法,隻要遵照仙師的指點,那是簡單明了、根本不需繩索天梯之物,木子因不由暗暗震驚,心裏更是將仙師奉若神明。


    此刻,木子因站在仙師當年的羽化之地,有清風明月相伴,與芳草喬木比鄰,子因不禁飄飄欲仙、神魂皆醉,他自然想起了裴迪的詩句:‘艤舟一長嘯,四麵來清風’。


    值此異曲同工之際,木子因不由微笑深有同感,麵對星空四野,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慨歎世間上下、千情萬事之求索,無一不是難也難、易亦易。


    木子因想到這裏,一切豁然開朗,腳下一點、疾馳躍入深穀,揮手之間已輕飄飄、落在茅草屋前的梨樹下。


    玲瓏一見木子因迴來,大喜問道:“木頭哥哥,你去了哪裏?怎麽這麽久?”


    木子因淡淡說道:“我方才意外又看到了、姑射神人當初飛武修練的巔峰石崖,幼年時我被官軍追殺,逃命的途中就曾見過,當時蠻奇怪的,不知是怎麽迴事。


    因為那塊大石頭光滑如明鏡,卻刻寫著‘姑射神人’四個字,由此看來,仙師是常去穀口的姑射山頂,獨自在石崖上風乎舞雩!”


    “哦!原來竟有這麽神奇,以後若得有機緣,我也能去看一看,那該多好……”


    “什麽以後機緣?我現在就給你療傷!傷好了隨時都可以觀望,你現下坐好……”木子因說完,即刻就坐於夜光寶座上。


    玲瓏見木子因愛意迫切,隻好順其心願端坐等候,子因麵向玲瓏後背左手橫掌,掌心貼向玲瓏的天柱穴,將乘雲功分三路,徐徐注入足太陽膀胱經。


    玲瓏忽然覺得眼睛視物、黑白交替五彩閃爍,後背經脈如浪潮滾滾衝湧,一浪一浪擊打在礁石之上,魂門穴如烈火焚燒,那是子因的右手拇指在不停揉搓。


    斷裂散亂的經脈,在乘雲功的催逼下,劇烈顫動延伸並且放大,強勁溫熱的乘雲功,在斷層噴泄誘導,尋找完整的通道和出路。


    不知過了多久,乘雲功終於在肝俞膽俞之間,徹底接天孫玲瓏、上下肢零落的內息,血脈貫穿積淤清除,全身無序和被阻滯的內息,全部被牽引調動。


    瞬間,玲瓏覺得魂門穴清涼無比,五髒六腑似乎一下子、得到了生氣,內息運轉的周天空間激增,致使初始唿吸的新鮮之氣、越積越多,氣海膨脹,咽喉不自覺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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