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敗落了。


    兩年多無人打掃養護,東西廂房廊下蛛網遍布,地上是一層厚厚的灰塵。


    灰塵上遍布著一串雜亂綿延的腳印,似有人曾在這裏無序奔跑一般。


    殿內曾經四季不斷的瓜果鮮花,已經幹枯得看不出顏色,斑斕的錦繡帳幔上竟生了蟲洞。


    放眼望去,死氣沉沉。


    唯有點鮮亮光澤的是寢室內,看得出來皇後已經在竭力維持住著最後的體麵了。


    聽到腳步聲時,盛裝打扮的皇後灰暗的眼神瞬間亮了,她半靠在床上夠著身子期盼著來人。


    當看到是安陵容緩步進來時,皇後眼裏溢出了濃濃的失望,而後是憤怒,嘶啞著嗓子咆哮問出:


    “怎麽是你?”


    安陵容平靜的看著因為失控而變得麵目猙獰的皇後,輕飄飄地來迴了一句:


    “前朝事務繁忙,皇上無瑕分身,便讓嬪妾來探望皇後娘娘。”


    皇後難於接受這個借口,她幹癟的太陽穴兩旁青筋暴漲,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安陵容,聲音裏都是怨毒:


    “沒有你這狐媚子在旁挑唆,皇上又怎會一步步跟本宮離心了?”


    看著皇後的狀態已經瀕臨死亡了,還放不下昔日怨恨,安陵容依然平和得如同旁觀者一樣,不急不緩一語道出:


    “娘娘能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半點怨不得旁人。”


    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皇後嗬嗬冷笑,那笑聲尖利刺耳,笑中嗆了風,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每咳一下長長的東珠墜子就蕩在胸前,拍打著皇後幹瘦的身軀。


    安陵容就這樣冷眼看著,在她身後一直沒出聲的小夏子也安靜得如同隱形人。


    良久,皇後才緩過來,諷刺說道:


    “本宮如今落魄了,自然由著你說,本宮所做都是為了自保,這宮中誰人不害人,安氏,你敢說你自己就清清白白的?”


    看她至死都冥頑不靈,安陵容覺得沒有再待下的必要了,她用餘光瞥了眼皇後床尾的炭爐,然後緩緩彎腰給皇後行了最後一個禮:


    “嬪妾已經看望過娘娘了,皇上跟前嬪妾會如實稟告,娘娘保重,嬪妾告退了。”


    皇後驚愕的呆在床上,她以為安陵容此番前來是為了嘲諷羞辱自己,可安陵容至始至終都平緩克製,沒有任何過激的言語,好似真的就是來看一看她。


    看著安陵容轉身的動作,皇後慌了。


    她被困在景仁宮,日常送飯的雜役太監是個啞巴,想借病讓太醫給皇上送句話,可太醫們好似得了吩咐般,隻負責把脈開藥,半個字都不敢應承她,兩年多她就這樣孤獨荒蕪的活著,見安陵容的背影快消失在寢宮門口,她急得想從床上爬起來,卻因無力重重摔迴枕頭上,隻好扯嗓子喊:


    “安氏,你迴來,本宮還有話要說。”


    聽著皇後殘破的聲音,安陵容腳下一頓,不過到考慮身旁的小夏子,她什麽也沒做,隻繼續往前走。


    反正,她已經報仇了,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早在甘露寺的時候,安陵容就打探清楚了,皇後宮中的日常份例並沒有停,夏日的冰,冬日的炭,內務府照常供給。


    而她的飲食則是由皇上指派的專人料理。


    就連為皇後看病,也得是太醫院的宋院判。


    所以能下手的地方隻有冰和炭。


    冰塊易融化,難保存,唯有炭火,在冬天冷得如冰窖一樣的紫禁城中誰都缺不得。


    於是在甘露寺最後的時光中,安陵容就親手為皇後製作了一批紅羅炭,裏麵摻雜了無色無味的斷腸草。


    迴宮時,正大光明的帶了進來。


    然後,偷梁換柱這種小事,對忍冬來說易如反掌。


    皇後宮中早無伺候的宮人,日常事務都得她自己動手,是皇後親手將混著毒藥的炭火點燃的。


    每日一點點,積少成多,起先隻是偶爾感到疲憊,伴著頭暈目眩,而後經常頭疼發熱、煩躁不安,日常難以入眠,最後身上會無名疼痛,唿吸也變得困難、最後心髒衰竭而亡。


    這些症狀都跟頭風發作到最後時很是相像。


    安陵容就要皇後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卻無法自知,就像當年她一步步布局引誘安陵容走向無法迴頭的深淵一樣。


    兩世刻骨銘心之仇,終於得報,安陵容心內並沒有那種暢快感,反而隻覺得悲涼。


    這座吃人的宮殿,她是一日也不想再待了。


    皇後聲嘶力竭嘶叫還在景仁宮迴蕩:“本宮沒輸,本宮依舊是大清的皇後。。。”


    安陵容早已走遠。


    迴到養心殿,安陵容如實交了差,一切由皇上聖斷。


    等安陵容走後,皇上留下了小夏子,單獨問了幾句話。


    小夏子不敢有半分隱瞞,將兩人對話一字不落的轉述出來。


    聽後,皇上意味深長的說了句:“難為她了,下去吧。”


    當晚,啞巴太監再次進景仁宮送餐時,發現躺在床上早已冷透了的皇後。


    皇後薨逝這日,正是她五十二歲的生辰,皇上得知後悲不自勝,自責不已。


    滿朝親貴大臣也是舉目節哀,後妃們在皇後的喪禮上都表現得如喪考批。


    皇後的後事辦得隆重而盛大,真正做到了皇後一生所求的尊榮體麵。


    不過這份尊榮是做給天下看的。


    七月初,皇上受不了酷暑,依舊帶了眾人到圓明圓避暑。


    自從皇後死後,安陵容敏銳的發現,皇上對她好似多了一層信任,言行之間也越來越隨和,就連稱唿都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妃”,而是變成了最初的“容兒”。


    安陵容明白這是因她送皇後最後一程的表現,徹底讓皇上消除了當年的疑心。


    至此,她就可以安心籌謀離宮之事了。


    可直到年底,都沒讓她找到機會。


    倒是皇上突然下旨,冊封了三位親王。


    四阿哥弘曆為寶親王、五阿哥弘晝為和親王、先帝二十四子允秘為諴親王。


    旨意一下,有心人就從中嗅到了味道,諴親王是因年幼就養在宮中,得皇上所喜愛而封王。


    而兩位成年皇子在此時被封親王,就大有講究了。


    皇上再過幾年就到花甲年歲了,以他後宮現在的人數,就算僥幸再得一子,也無法同已逐漸形成自己勢力的兩位親王相爭。


    不,應該說一位,新封的和親王是個性子荒誕不羈的人,不喜讀書、不問政事、就喜歡跟道士和尚混在一起。


    這樣的人心中少了家國天下,隻喜逍遙度世,根本擔不起大位。


    而寶親王則不同,在六部觀政時,事事於朝廷為先,他年輕居高位,本應是最驕矜的時候,可偏偏為人極為細致穩妥,不管待誰都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六部對他無不交口稱讚。


    不出意外,他就是皇上心目中欽定的大位繼承人,也是眾臣滿意的儲君人選。


    滿洲貴胄也好,漢人重臣也罷,私下裏再遇到寶親王時,對他的態度更加恭敬了。


    這些小動作,沒逃過皇上的眼睛,偏偏他不發一語,反而給寶親王加派了更多的政務。


    而後宮中,隨著寶親王得用,熹貴妃的日子過得更加顯貴了。


    後宮眾人,現在都以她為首,每日圍在她的延慶殿內,變著花樣的不斷恭維她。


    連曹琴默這個被皇上邊緣了的人,都厚著臉皮日日到延慶殿,哪怕在熹貴妃跟前落個麵子情也好。


    安陵容更忙了,上午她得到熹貴妃處與眾人一同極盡恭順,下午她得到養心殿西暖閣中伴駕。


    除了日常的研墨端水外,更多的時候她還會為皇上嚐試新煉出的丹藥。


    丹藥有火毒,久服傷身。


    可安陵容不打算勸皇上,因為上一個勸皇上的宋院判已經被革職迴家養老去了。


    再說安陵容偷偷為皇上診過脈,皇上就算不服丹藥,能再撐五年已經是極限。


    服丹藥會加速燃燒了皇上的壽元,可皇上都不在乎,他喜歡丹藥帶來的無限快樂和充沛的精力,旁人再說,隻會招致厭煩。


    安陵容隻能想,當皇上太苦了,他這樣也蠻好的。


    反正她對這宮中已經厭倦至極,能早點解脫最好。


    夜深人靜時,安陵容會指揮著忍冬為自己針灸,再偷偷喝上一副排丹毒的藥,她可沒打算跟皇上同登極樂。


    就這樣數著日子過,外人看皇上一時都離不得她,自然有一些閑言流出。


    無外乎是她媚惑君上之類的。


    漸漸的流言日盛,大有她是禍國妖妃的架勢,好似她從前做的那些利國利民之舉從未發生過一般。


    這些話傳到皇上耳中時,他又一次發了雷霆之怒,為君難,他不過是偶做排解,怎麽個個都將他當做亡國之君一般?


    在皇上的鎮壓下,這股流言消散無蹤。


    雍正十二年夏天,安陵容整日在圓明園陪著皇上。


    這日,皇上因連日困頓,就多服了幾粒丹藥解乏,誰料藥性過重,皇上一時異常亢奮,竟隱隱出現了幻覺。


    聽著安陵容那八分像純元皇後的聲音,他一度以為是故人在旁,拉著安陵容的手說了很多思念親昵之話。


    在意識昏沉之前,竟還記得當初對純元皇後的許諾,神誌不清的說出驚人之語:


    “你的好,朕一直都沒忘記,朕說過會封你為皇後,讓你與朕一同永享尊榮,朕這就下旨。。。”


    話說到此,徹底昏睡過去。


    昏言昏語,安陵容不當一迴事,穩妥的服侍著皇上睡下。


    可這話,不知為何就傳到了熹貴妃耳中。


    這日眾人散後,熹貴妃單獨將安陵容留了下來,語氣親熱的拉著她的手,熱切說道:“好妹妹,本宮要恭喜你了。”


    安陵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一臉懵:“熹姐姐,嬪妾有何喜事?”


    熹貴妃眼神灼灼,依然是親熱無比的語氣:


    “本宮聽說,皇上有意封你為後,這樣挺好的,我們姐妹始終都能夠並肩站在一起。”


    安陵容瞬間汗毛直立,皇上的勤政殿有熹貴妃的人,那日皇上的囈語被人斷章取意的傳了出來。


    熹貴妃的眼神灼熱的要將人融化,安陵容感到卻寒意透骨。


    她不相信自己了,她在試探自己。


    不!她已經將自己納入了防備的名單裏。


    為什麽?安陵容一時心中陣陣絞痛,她知道熹貴妃再不是從前的端妃,所以她事事收斂恭謹。


    隻求四阿哥榮登大寶時,她可以憑借以前的種種,功勞也好,情分也罷,求一道光明正大出宮的聖旨。


    這個願望,她在熹貴妃麵前隱晦的透露過,為何她不信呢?


    難不成她以為自己真的想做皇後,想做那聽起來無上榮光的母後皇太後?


    是了,隻有這一個理由,她跟曾經的皇後一樣,容不得被分權。


    想清楚關鍵由頭,安陵容心內猶如被快刀淩遲,她們心心念念追逐的巔峰,是安陵容避之不及的噩夢,


    她以為自己選對了人,可不管她選誰,沾上權利的毒藥,又有幾人能看透?


    熹貴妃見她皺眉不語,在旁繼續陰陽:


    “文妹妹是不是被這巨大的驚喜砸暈頭了,別說你了,就連本宮都忍不住為你喜悅。”


    安陵容馬上迴過神來,現在還不到和她撕破臉的時候,隻能先虛以委蛇,她馬上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跪地陳情:


    “熹貴妃容秉,皇上那日是將嬪妾當成了純元皇後,一時忘情才那樣說的。”


    “嬪妾出身低微,不過是縣丞之女,當年承蒙熹貴妃看顧,嬪妾在宮中才能有立足之地,嬪妾能有今日,不敢忘了熹貴妃的提攜之恩,嬪妾萬不敢肖想其他。”


    “再說,嬪妾乃是漢軍旗女子,大清從開國至今,從未有過漢軍旗女子為後,熹貴妃娘家軍功卓絕,鈕祜祿氏一族又多為朝中棟梁,後宮眾人雖未明言,但眾姐妹無不以娘娘為尊,嬪妾亦然,還望娘娘明鑒。”


    她的卑微謙恭對日漸膨脹之人百試百靈,熹貴妃等安陵容表完態,才笑得謙和的將安陵容從地上攙扶起:


    “你我姐妹,何需說這些,你的心本宮知曉了,今日不過是與你玩笑一二,看你嚇的,快起來。”


    安陵容一副感激涕零的從地上站起,又說了許多感恩的話,才從熹貴妃處離開。


    走到無人處,安陵容麵沉如水對忍冬說道:


    “你想法出去一趟,給本宮帶點東西。”


    有些事,既然別人不想給,那她就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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