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之人兮列如麻。


    安蘇看著三樓上的那七個神人,麵無表情。


    他感覺所有人都很混亂:用頭發絲當‘達摩克裏斯之劍’的秩序主教,召喚‘春風精靈’的德魯伊半神,補膜膜法的貞潔、療愈二姐妹,資深二次元星體使者,煉銅教堂的煉銅主教,還有梅林這位更是重量級中的重量級。


    安蘇在觀察著七位主教冕下,七位主教也在觀察著他,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


    聖徒通過了晉升考試,成了執事後,就有一次重新選擇信仰——也便是轉職的機會,能夠調換門庭轉入其他主教門下。每次執事晉升過後,也就是七大教廷爭奪教徒重新招生的時候,要完成每年的招生指標。


    而這一年就顯得格外不幸,拋開珞小黑這隻貓咪外,就隻有五個聖徒通過了晉升考試。安蘇作為榜首,自然也會受到各個教廷的爭奪。


    七位主教肯賞臉出席這樣一場儀式,也都是藏著小心思的。


    毫無疑問,這少年是一個教廷裏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炙手可熱。


    秩序主教修斯眼眸一凝,他見安蘇一頭灰白長發纖細有光澤,也知道用的什麽牌子,這般飄逸瀟灑,聽說前不久還大義滅親地舉辦某位主教賬目造假,乃是一個做秩序劍修的好苗子,該加入他們的秩序教廷。


    讓安蘇拜修斯主教為師,每天探討發型與劍式的關係;


    德魯伊半神森林老人隔著空聽著安蘇的脈搏,想著少年人氣血旺盛生命活躍,春風精靈最喜這類少年,適合傳承他的衣缽,該加入他們的德魯伊教廷,


    讓安蘇拜森林老人為師,日夜鍛煉春風精靈的奧妙;


    擅長膜法的二姐妹見了安蘇,眼神透著感興趣的光來,餘光又從卡蘿卜伯爵身上一晃而過,她們嘴角噙著稍顯曖昧的壞女人笑容,這少年肯定會繼承晨星家族,該加入貞潔教廷或療愈教廷。


    讓安蘇拜療愈貞潔為師,修行膜法之道。


    煉金主教的摩根主教注視著安蘇,香噴噴的小孩.該加入煉金教廷,


    讓安蘇拜摩根主教為師,領悟煉金奧妙。


    絕對中立的星體使者見了旁邊三位女主教的眼神,他略一思索,仿佛明白了什麽,心中的羨慕便更盛,他嗎的安蘇,如此令人羨如此令人可惡,就該抓進星體空間裏蹲一百年,該加入星體教廷。


    讓星體使者拜安蘇為師,鑽研線蟲大道。


    最後一位主教,光輝主教的梅林.安德烈冷冷地看著安蘇,這小子向光輝教廷舉辦他賬目作假,他的休假又被調休了!從來就是下屬調休,哪有領導調休的道理!思想覺悟這麽低,一點都不懂得進步,就該千刀萬剮,就該滾出光輝教廷!


    讓梅林主教敗安蘇為屍,來世重新進步!


    其餘六位紅衣主教,看著梅林那般灼灼的炙熱眼神,便知道法神對安蘇格外看中,肯定不會輕易讓人。


    梅林的態度他們看見了,大家都是同僚,也不好強求。


    再加上這場儀式的性質更是讓主教們心生疑慮,甚至打消了念頭。


    這次受封儀式,是由帝國的第三皇女,帝都聖女,那位‘金鳶皇女’親自為安蘇受洗加冕的。


    的確,凡是聖女都有主持受封儀式的資格。


    但帝都聖女的性質特殊十年前,瑟曦.米爾頓能成為法洛爾的聖女,都是皇室與光輝教廷多方運作、利益交換的結果,當時還在教廷內部掀起了反對的軒然大波,被視為皇權試圖第一次混淆神權。


    多方斡旋的結果,便是瑟曦隻能是法洛爾這個城市的聖女,更不能再更進一步,成為光輝教廷的聖女。


    盡管如此限製,近些年裏,瑟曦卻憑借著近乎完美的表現和手段,贏得了所有普通教眾和市民的心,將其餘聖女權利盡數架空那個從邊境裏來的小姑娘,根本就鬥不過帝都皇女,聲望遠遠不如。


    而現在她以聖女的身份,親自給安蘇洗禮


    這也就意味著,安蘇很有可能是親皇一方的,甚至是皇女派係的。


    就算他大概率並不是,就算他和皇女真實關係不好,


    但有了這次儀式,在其餘的信徒眼中,特別是在普通人民,不是也得是了,不想也得想了。


    政治和信仰便是這樣,關鍵不是自己怎麽做,而是他人怎麽想,安蘇已經被迫和皇室綁定在一一起了。


    一名未來保底是‘主教’的少年,加入到了皇女派係中,屆時皇權派在教廷內部的聲望必將大漲,越來越多的普通聖徒轉向皇權一方,不斷被滲入,皇權與神權維係百年的平衡格局將有可能被打破。


    基於這個顧慮,主教們都不能對安蘇表現出興趣,更不能主動投出橄欖枝。


    甚至,在最壞的情況下,教廷還會有意識地限製安蘇的發展。


    安蘇感受著紅衣主教的複雜視線,心裏麵也是明白,今晚上淌的就是一灘渾水。唯一的解法就是直接明麵上跟皇室撕破臉,當眾表示不需要皇權。


    可星星即將墜落,安蘇需要今晚的這場加冕儀式,需要神的賜福,而隻有聖女才能完成洗禮,而聖女隻有兩位。


    而最關鍵的一點是,安蘇自詡是一個出生,全身都黑,他唯一能勉強稱得上品德的,就是不會道德綁架別人了——他擅長物理綁架,但不會道德綁架,他也不會求人,他喜歡被動。


    她沒有義務跟皇室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對抗。


    安蘇有晨星家族作後盾,還有半神級的叔叔和人脈通天的三叔,可那二傻子是個孤兒,啥後台也沒有。


    瑟曦最喜歡搞暗殺埋人種花了。


    所以今天早上,他才未與那人說過今晚的事;因為安蘇知道自己一旦說了,按照那二傻子的秉性,那一定會去做的,最重要的原因,她又不懂這些政治,隻會幫倒忙——安蘇很是嫌棄。


    他抬起眸子來,看向了象征著皇權的第二層,看著大皇子那溫煦的微笑,這就是個陽謀,而安蘇也隻能吃下這一招.無非就是吃了一點小癟,皇室在教廷的影響力踩著他的名聲上位。


    安蘇滿臉平靜地與大皇子對視著,嘴角揚起微不可查的戲謔笑意,那笑容明明很淺,卻莫名地叫人渾身不舒服。


    皇室在利用安蘇,安蘇也在利用皇室,他唯一感到不爽的,隻是自始至終被大人物們所操弄,僅此而已。


    他看著儀典廳,這世上最奢靡盛大的廳堂裏,無數的神像同時渙散出最神聖的色彩,巨大的拚花玻璃將光線散射成色塊,一塊又一塊的拚縫在教堂的史詩壁畫上,多虧了皇室要借此廣造聲勢,所以才調用了這個廳堂——本是給主教加冕的廳堂。


    再加上七位主教同時出席,


    這場儀典所能吸引的賜福,將會達到了近十年來的最大。


    無聊的政治,無聊的影響力,無聊的名聲,無聊的前途。


    這些家夥永遠都不懂,對於邪道玩家而言,對於安蘇而言,隻有實打實的等級才是一切。


    星星要掉下來了,隻要大家都死了,隻要帝都毀滅了——


    那所有的功名皆成廢墟,成為他攀登的階梯!


    “聖徒.安蘇.莫寧斯塔,依聖子,聖父之名,以光輝為指引,請登上台階。”隨著塔樓的鍾聲緩緩敲響,唱詩班奏響聖歌,教堂的儀典官便朗聲對安蘇宣布道。‘


    一時間,整個聖堂都安靜了下來。


    無數的聖光將圖像給逸散出去,沿著魔網迅速傳播,傳遞到魔導屏幕,又蔓延到所有市區的魔導終端上去,安蘇.莫寧斯塔的麵容便出現在了所有市民的麵前。


    民眾們壓低了聲音,注視著這位新晉的聖徒。


    在眾目睽睽之下。


    那有著灰白長發和藏青瞳孔的少年,緩緩邁動長靴,登上了第一階由光組成的神聖台階,他抬頭望去,無數重光輝台階重疊在他的上方,一路蔓延而上,到達了神權的三樓,光輝由繼續延伸,仿佛直通到了天國,連接了天空。


    在無數吟唱中,安蘇能感受到女神的目光逐漸向著此處匯聚。


    而瑟曦.米爾頓,則在階梯的第二層,那燦金色的瞳孔中映射出愉悅的光芒,她安靜地等待著,伸出了帶著雪白真絲的柔荑提著裙擺,她嘴角噙著完美的微笑,等待著安蘇走到她的麵前。


    來吧。


    安蘇.莫寧斯塔,與我並肩,無論你願不願意,我們都要學會偽裝自己的【本性】


    你都逃不掉。


    這隻是一個開始。


    在她未來統治的金鳶王朝之中,不能缺少極惡。


    越是惡,越能襯托出正義,越是惡,越有存在的必要,若是民聲怨恨百姓哀怨,隻要殺死惡便好了,隻要討伐掉極惡就好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不滿,所有的階級分化,都在討伐惡的過程中被遺忘了,被忽視了,所有的矛盾自然也就消失了。她殺死極惡,或她被極惡殺死,都能給國民們帶來幸福。


    這便是瑟曦所追求的道路。


    安蘇平靜著看著第二層的皇女,忽而,他頓了頓,仿佛感受到了什麽似的,看向了最高一層,露出了無可奈何的微笑。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他攀登上了階梯的第二層,向著皇女接近,神聖的聖光從四麵八方傾泄到少年的身上,灰白色的長發如柳絮般散在空中,每一縷發絲都折射出燦金色的神聖光輝來。


    國民也都注視著這一幕,他們隻覺得眼前的少年就是真正的聖徒,那般的神聖而美麗,帶著近乎完美的光輝——與那被金鳶所眷顧的聖女,便是天生的一對。


    對了。


    就是這樣。


    瑟曦皇女看著安蘇嘴角上的無奈,她的笑容便越發完美,眼瞳中也散著稍顯不妙的光芒來了,側臉稍顯緋紅,她喜歡操控,她喜歡算計,特別是如同安蘇這種極惡,她能感受到近乎幸福的情緒。


    金鳶的王朝,無法缺少極惡。


    幾位紅衣主教們紛紛對視,麵色複雜,唯有梅林則是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安蘇來到了皇室所在的第二層,他注視著前方,藏青色的眸子裏倒映著瑟曦那完美無缺的麵容,無限折射的聖光將各種各樣的璀璨色塊拚接到了他們的麵前,落地窗的星光將二樓鋪上銀霜,而被神賜福的金鳶花則在星空下盛放著,那華美而極致的金色百合花海,輕輕搖曳著漫天的星光,如此的聖潔完美,而聖女就立於花海的盡頭,向安蘇伸出了她的手——


    “我需要您,安蘇先生。”


    麵前便是,金鳶之國。


    儀典官們麵露微笑,按照約定俗成的規則,接下來的議程便是聖徒吻手禮。


    就當所有人、就連幾位主教都認為安蘇將親吻聖女手背時,少年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愕、呆愣的舉動。


    他麵帶微笑地注視著那隻皙白、修長的素手,抬起他自己的手來,向前探去,又輕輕一揮。


    ——仿佛在驅散蚊蟲。


    ‘啪嗒。’


    清脆的啪打聲迴響在長廊之上,階梯之上,通過無數的魔導屏幕擴撒出去,迴響在法洛爾的夜空中。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蘇拍開了瑟曦皇女遞來的手,仿佛拍開了一個王朝,仿佛拍開了金鳶的國度——


    瑟曦那完美的、遊刃有餘的笑容僵住了,甚至凝固在了麵頰上。


    “哎?“


    那實在是太過驚愕而出人意料,所有人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死死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大廳中的大貴族們也全都亂套了,他們早知道晨星家的人腦子都有病,從年輕時的卡洛伯爵就能看出來了,可沒想到安蘇這小子比他爹還有種!


    不光是普通的民眾,就連幾位紅衣主教也全都從座位上麵站起。


    他們麵色玩味而複雜盯著安蘇。


    主教們構想過安蘇會站隊教廷,但他們誰都沒想到,這少年會選擇這種激烈的方式!


    “好兒子!”卡洛伯爵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是我晨星家的種!”


    皇家的護衛團們在同一時間齊齊出鞘,寒色的劍光將萬物都給映照得一清二楚。珞小黑興奮地喵出了聲,兩隻小爪子猛地鼓掌,那緋紅色的眼瞳已經徹底被歡愉所占據,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安蘇是個瘋子!她就就知道安蘇敢這麽幹!


    混亂不需要理由,混亂不需要動機!


    “安蘇先生,您這是在做什麽。”瑟曦勉強維持著笑容,緩緩地道。


    “在我的未來裏,不需要你。”少年在她耳畔微笑,嘴角裂開癲狂的笑意,仿若另一個混亂的暴君,“我不需要任何正義。我討厭被大人物操控。”


    “而你信奉的所謂皇權——”


    安蘇低聲地道,


    “隻是一群喜歡在人們頭上狂吠的黃犬罷了。”


    “而且你忘了。”


    安蘇笑著道,“我是你爹啊!爹做事還需要跟你解釋嗎?”


    瑟曦.米爾頓背對著安蘇,微微低垂下眸子,麵無報請念著他的名字,指尖深深地陷入肉中,劃出血來,


    安蘇.莫寧斯塔安蘇安蘇安蘇安蘇。


    十九年裏,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在民眾的麵前失控了,暫時卸下了那完美的聖女偽裝,露出了她真實的樣子


    那燦金色的眼瞳中,再也沒有了完美和優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深黑色的厚重情緒。


    既不是憤怒,亦不是失望,隻是叫人看了,便覺得是在注視著沉重的深淵。


    安蘇說完了這最後一句話,便越過了瑟曦.米爾頓,獨自一人向著獨屬於他的階梯攀登。


    而在階梯的盡頭,有個二傻子等著安蘇。明明安蘇什麽也沒說,但那傻子依舊來了。安蘇還沒來得及道德綁架,她自己卻先把自己給綁過來了,果真是個二傻子,被人騙光了還幫人數錢。


    在梅林光線魔法和存在削弱魔法的庇護下,誰也沒能發現她。


    但唯獨安蘇察覺到了.並不是他靈魂位階高深,看破了梅林的魔法之類的。梅林用了恐怖的存在削弱和視覺扭曲魔法,除非安蘇從骨頭那裏又借來蒼藍魔瞳,否則他不可能看見她的,連周圍的半神也尚未察覺到。


    視覺被扭曲了。


    所以安蘇不是看到的,而是嗅到的。


    隻是在芬芳雍容的金鳶花香中,安蘇踏上第一層台階時,便嗅到了身側那微微青澀的、略顯清甜、不會散去的——


    藍莓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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