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如織。


    楚硯眉眼冷肅,嫁衣袍袖翻飛,待迴腕收劍——


    堂上的喜字驀地一暗。


    竟是又一位宗師目眥欲裂,捂著右胸頹然到底。


    真元潰散,血濺三尺!


    楚硯劍尖點地,殷紅的血珠順著劍身滾落到汩汩血泊之中,滴滴清脆。


    堂上,剩下的三位宗師悚然起身。


    用難以言喻的驚恐眼神望著眼前的修羅煞神!


    “你、你——”


    直到此時,終於有人反應過來。


    一位壯碩的中年武者率先拔劍,一聲怒吼向楚硯撲去!


    堂下。


    執劍的修羅膚白如雪,青絲如瀑,美得讓人心悸,周身彌漫的殺意卻又令人不敢直視,連帶著那血紅的嫁衣也炙熱刺目!


    電光石火間,楚硯反手一劍。


    金戈相擊,火花迸濺,兩劍同時嗡鳴不止!


    幾招之後,對方的表情從暴怒變為不可置信。


    他的真元,或者說他被道種賦予的真元,一旦遇到楚硯就會被迅速侵蝕,於是一身宗師後期修為被對方死死克製,就連磅礴的丹田氣海都不能為自己所用,而是隨著道種被擊潰,轉而成為了供給楚硯的養分!


    他倉促開口:“你竟然——”


    楚硯揚眉。


    毫不留情斬斷對方和異詭的牽連,劍尖帶著未盡的餘勢送出,劍芒暴漲,裹挾冰雪氣息的真元鋪天蓋地!


    鮮血四濺。


    今日第三枚道種被她扣入掌心。


    嘈雜的記憶隨之湧入靈台!


    虛既邪,心有傾,出我入我,吉兇之魁——


    雲夢澤水牢之中。


    楚硯陡然睜眼。


    這一次。


    她的視野寬闊而奇異。


    像是浸在冰冷的湖水之下,又像是淩駕在半空之中,她是閉著眼的,但視神經卻極其忙碌,似乎有無數隻無形的複眼在替她觀察周圍的一切,密切傳達圖像信息,她的觸覺也變得出離敏銳,束縛她的鐵索冷如劍柄,湖水下的藻荇濕滑粘膩。


    當“鬆氏”先祖出現在她的麵前時。


    楚硯明白。


    此時,她讀取的記憶不再是第三視角。


    而第一視角的所有者,是水牢深處的——異詭母株。


    日升月轉。


    風雲驟變。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此時,北方,韓、趙、魏皆為秦所吞並,楚懷王也被扣押於秦。


    秦王政派遣李信、蒙恬率兵二十萬,南下伐楚,不敵項燕。後遣王翦增兵六十萬——


    繼雲夢神女之後,楚國最後一位武道金丹項燕被殺。


    秦國大軍壓境,雲夢危若累卵。


    雲夢澤中。


    異詭母株伸出不知是真元還是精神力凝結出的觸手,溫柔撫觸那看管水牢的“鬆氏”先祖。


    它低聲引誘。


    【郎君既為人臣——就不想,為主君報仇嗎。】


    湖水詭異翻湧。


    被囚禁已久的異詭露出細密滲人的鱗片。


    鬆氏先祖臉色恍惚從水牢走出。


    楚國又多了一位武道金丹。


    湖底,異詭愉悅蠕動。一旦身上的枷鎖打開一條縫隙,就會有第二道,第三道。


    不過,鬆氏不忠不義,不智不勇,到了金丹也是個廢物。


    王翦還沒拔劍,他腿一軟就降了。


    四年後。


    秦王政禦駕南巡。


    異詭貪婪望著眼前的君王。身負龍氣,天下一統,立萬世之功,如果能攀附他,何愁被這區區水牢所困——


    不料。


    君王勃然大怒,命隨行的武道金丹斬斷異詭一角,高懸於君山絕壁之上,又把異詭從雲夢押到洞庭,以符咒鎮壓,作秦王封山之印!


    臣子搖頭歎氣,議論紛紛。


    區區異詭,還想蠱惑主君長生不老?


    也不想想,陛下是相信你還是相信徐福?!


    異詭痛不可遏。鬆氏忙於向秦皇獻媚,不敢沾染這玩意兒半分。


    然而。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秦二世而亡,項燕之孫項羽起兵三年,率六國諸侯滅秦。殺到雲夢,第一個就要拿楚國叛徒鬆氏祭旗。


    鬆氏走投無路,再次求助異詭。


    隻是這一次,異詭提了個要求。


    它將一顆種子——輕輕放在了鬆氏族長的掌心。


    楚硯倏忽睜眼。


    惡心的粘膩還未散去,仿佛在剛才的某一瞬,自己身上也布滿鱗片。


    橫跨數十年的記憶片段在靈台匆匆而過,現實之中不過彈指須臾。


    堂上。


    剩下的兩個鬆氏宗師早已警覺,楚硯功法有異!


    其中一人昂首怒罵鬆靈引狼入室。


    鬆靈縮著腦袋,躲在角落有些委屈。


    另一人眼神動搖,奪門就要逃跑——


    寒光如電,耀眼冷冽。


    第四枚道種被斬於楚硯劍下!


    鴻門宴,垓下歌。


    一朝改朝換代,廟堂之上已是大漢天子。


    散播出去的道種終於釀成大禍。


    異詭從水牢之中逃出。


    武帝禦駕親臨——天子劍出,斬蛟涸水,異詭被玄鐵釘在了洞庭湖底!


    鬆氏四散而逃。


    直至王莽篡漢。


    洞庭右重歸鬆氏所有。


    王莽當政,天下大亂,佞邪禍害四方。


    揚雄佯作天祿閣校書,實取先祖受雲夢神女所贈帛書,雜以百家之長,作《太玄經》製約異詭。


    治獄使者前來捉拿,揚雄自天祿閣一躍而下。


    楚硯擰眉。


    靈台因為被太多記憶衝擊而微微刺痛。


    耳邊叫罵聲不斷。


    她漠然提劍。


    怒吼戛然而止,那婚禮司儀驚懼望著一片血泊中,唯一筆直站立的少女和滿地斷了氣的屍體——


    祠堂內再無聲息。


    公元25年。


    漢室宗親劉秀稱帝,光武中興。


    道種四散在神州大地。


    有些還是道種,有些卻已經脫離了道種的範疇,成為更加可怖的物事。


    太玄經為鬆氏私藏,從此銷聲匿跡。


    後來,六塵橫空出世。佛法空前興盛,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南朝寺廟林立,隋高祖文帝重整經像、唐太宗遣玄奘西行,武皇為僧眾封爵賜紫。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異詭化身魔羅,禍亂道統。王公佞佛,投百姓諸水火,百姓斷臂臠身以為供養,焚頂燒指求解脫業果。唐武宗被迫崇道抑佛,舉國寺廟佛堂盡毀,史稱會昌法難。德宗貞元年間,純陽呂真君悟道武當,作《太乙金華宗旨》,瞑想行氣,內修元神,自此五祖七真各顯神通,道家功法層出不窮。又至宋元,儒釋道三教歸一,以佛修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往日猖狂於世的異詭才終於銷聲匿跡——


    祠堂內。


    楚硯驀地睜眼。


    銷聲匿跡?


    如果銷聲匿跡,就不會有楚暖暖,就不會有洞庭鬆氏!


    她抬眸。


    主持婚儀那人雙腿一軟,就要給她跪下……


    楚硯聲線低沉:


    “帶路,去水牢。”


    司儀臉色蒼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留了一條性命!


    他修為低微,按資排輩也分不到能吸收功法的爐鼎,所以年過四十還未到先天,這輩子都沒出過洞庭,也不知這湖水之外是怎樣。


    如今見到楚硯,才恍然大悟。


    外麵都1000級了,鬆氏才30級!


    特麽隨便一個小姑娘進來都能把全族的人打趴下,不是,這洞庭還封著幹啥,還不如把自己這些蝦兵蟹將都派出去進廠打螺絲算了……


    想歸想,司儀還是懼怕不已。


    鬆靈小聲提示:“你帶路走前麵就行,咱們乖一點,幹活勤快一點,這種她一般不殺。”


    司儀在恐懼之中抓住一根稻草,連連點頭,感激涕零:“謝謝,鬆靈少爺,謝謝,您人還怪好的。”


    鬆靈其實也挺害怕的,因為簌簌發抖,一身婚服叮叮當當,他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你要不要往旁邊讓一讓?我想在屍體身上找一樣東西……”


    司儀立刻點頭。


    論給楚宗師帶路。


    鬆靈是第一個,地位特殊,有從龍之功!


    自己投誠的晚,但帶路也不能馬虎……


    許久。


    宗祠的大門吱呀打開。


    因著先前族裏幾位宗師的吩咐,眾人隻敢遠遠觀望,不敢靠近。


    此時,光線順著門縫灑入。


    那主持大婚的司儀臉色蒼白,努力壓抑著顫抖的雙手,高聲唱道: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桃花灼灼,爾昌爾熾。”


    “諸位且在此等候,我奉幾位宗師之命送……送送送新人去後山祭祖。”


    木門敞開。


    嫁衣裙擺被輕輕提起。


    鸞鳳和鳴的繡花鞋越過門檻,金妝花緞的布料被鮮血浸的赤紅。


    隨著楚硯走出宗祠,在地上印出朵朵綻放的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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