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舊恢弘的石質神殿之中,洛恩拉著美杜莎的小手,跟隨朝拜的人流,步入正殿。


    晨曦的光輝透過穹頂的天井投射在前方的大理石神座之上,以香木、黃金為主體,以象牙雕刻為外露皮膚的華貴雕像,映入兩人眼簾。


    這位女主宰頭戴青銅盔冠,紋理分明的長發如瀑般披散在腦後,一隻貓頭鷹木雕停靠在她的肩頭,上身裙覆蛇紋鎧甲,右手持握勝利之槍,左手套著綴有金色流蘇的羊皮神盾【埃吉斯】,挺拔修長的身姿散發著凜冽的威嚴和不可侵犯的神聖感。


    米諾斯人崇拜女神。雖然也提到過一些男神,但是米諾斯宗教中對於女神的描寫大大超過了前者,比如掌管生育的母神,一個女性的動物主宰,一個城市、家庭、收獲、冥界的女性保護者,等等。有些人認為這些是同一個女神的不同表現,她們通常擁有蛇、鳥等相應的動物形象。


    而這種種痕跡,都映射著奧林匹斯上有蛇之女神和貓頭鷹女神稱號的雅典娜。


    隨著人流垂首祈拜,混跡其中的瀆神者微微抬頭,目光越過一眾謙卑低伏,陸續甘心供奉出身家錢財的信徒,幽幽看向了神座之上的那位女主宰,有些輕慢地打量著神靈的儀容。


    四周靜寂無聲,雕像依舊巍然矗立,沒有對祈求予以迴應,沒有對痛苦予以安慰,沒有對輕慢予以懲戒,沒有對汙穢予以製裁。


    洛恩緊了緊掌心裏美杜莎微微發顫的小手,轉頭衝一旁瑟縮著不敢抬起腦袋的蛇發女妖眨了眨眼。


    看,我就說沒事吧?


    似乎是被旁邊的輕鬆感染,美杜莎鼓足勇氣,漸漸抬起了小腦袋,一雙紫紅的瞳孔偷瞄向戰盔之下的那張臉。


    由於這雕塑灌注了信仰,有了神性的加持,遠看之下麵目模糊,如同籠罩著一層薄霧,讓凡人無法窺測神之聖顏。


    但雕像終究是雕像,高高地杵在神座之上一動不動,威脅性甚至不如路邊一條會呲牙的野狗。


    莫名之間,小美杜莎壓在心頭的恐懼煙消雲散,臉上長久積聚的陰鬱隨之衝淡了不少,展露出以往的本質。


    “這裏好無聊啊,什麽時候結束?我都餓了。”


    蛇發女妖一邊揉著小腹,一邊扯了扯洛恩的手,小聲嘀咕。


    “馬上……”


    洛恩沒好氣地白了一眼身邊真正的“大餓人”,在聽到腦內代表任務結束的提示鳴音後,拉著美杜莎規規矩矩參拜捐款的流程,走出神殿後門。


    而在跨過門檻的刹那,洛恩微微停頓,迴頭瞥向身後那一批批麵色窮苦,衣服漿洗到發白,卻依舊拿出所有敬獻給神靈,憧憬著美好生活的信徒們,以及大殿中那尊華美昂貴到極致,幾乎可以養活幾十個家庭數年的雕塑,輕輕搖頭,無聲喃語。


    你真的那麽喜歡人類嗎,雅典娜?


    雕塑不會迴應。


    但洛恩腦內的記憶中,卻有著米諾斯人相關的未來。


    錫拉火山島的噴發、俄刻阿諾斯的大海嘯、連綿的酸雨、經久不散的塵埃雲,種種代表著【神怒】的天災,會為他們敲響文明的喪鍾。


    來自希臘大陸的邁錫尼人,會最終入侵並統治整個克裏特島,將女神的崇拜和米諾斯人的未來,一起掩埋……


    看來,你並不一定配得上這個這份崇拜呢。


    ——我親愛的……姐姐?


    門外的洛恩嗤笑搖頭,將伸出的手悄然重新揣進了衣兜,拉起身邊已經快要按捺不住的大餓人,走向山下的鬧市。


    路旁的樹蔭下,美杜莎一臉震驚。


    “什麽?飯錢沒了?”


    “當然了,敬神是需要成本的,午飯的那份我已經全奉獻給偉大的女主宰了。”


    洛恩雙手一攤,很是無奈,一絲隱匿的壞笑藏在無辜的眸子之後。


    “……”


    突聞如此噩耗,美杜莎原本期待滿滿的小臉不由垮了下來。


    隨即,她磨著細碎的銀牙,憤憤扭頭。


    “去哪?”


    “我去拿迴來!”


    “……”


    眼見初出茅廬的美杜莎在克服了對神靈的恐懼之後,有點矯枉過正,變得這麽虎,洛恩唿吸一滯,滿頭大汗,連忙拉住了想要上山搶錢的蛇發女妖。


    “沒必要沒必要,先拿這個墊一下,午飯先從儲備金裏預支點,我馬上去買!”


    隨即,他從口袋中摸出了幾塊清香精致的點心,遞到了美杜莎的手上。


    “嚐嚐看,味道很不錯的。”


    美杜莎吸了吸瓊鼻,試探性地咬上了一小口,很快香甜清潤的滋味在味蕾上綻放開來,充斥著滿足的愉悅感湧上心頭,這位幼年的蛇發女妖不由眼眸亮晶晶閃爍,對這份美味讚不絕口。


    “好吃!”


    “那是當然了。”


    洛恩毫不意外地點頭,順手拿了一塊塞進口中品嚐,唇角愉悅翹起,悠然開口。


    “這可是敬神的上等貨,口味肯定沒的說。”


    正在狼吞虎咽的美杜莎不由一怔,愕然低頭,看向手中點心上那標誌性的蛇紋和橄欖葉紋樣,小小的身板頓時一個哆嗦。


    “你偷了女神的貢品?”


    “什麽叫偷啊?我可是付了錢的,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洛恩義正詞嚴地糾正,順手又將一塊點心塞進了口中。


    美杜莎下意識地將剩下的點心向自己的懷裏摟了摟,隨即有些迷糊地詢問。


    “可是,我們的錢不是要敬獻給神明的嗎?”


    “沒錯啊,我們敬獻了神明,她也接受了,所以這就代表著她願意為我們解決困難,提供庇護。”


    洛恩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那麽問題來了,我們當時的麻煩是什麽?”


    “餓了?”


    美杜莎想了想,不由摸著小腹喃喃開口。


    洛恩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解釋。


    “所以嘛,你看,我們向神靈敬獻自己所擁有的,彰顯虔誠,尋解難題,神靈迴饋她所擁有的,展露仁慈,予以救助。公平交易,童叟無欺,這不就對了嗎?”


    “……”


    麵對著這套似乎很有邏輯的道理,美杜莎有些發懵,緩了好一陣才迴味過來,冷哼開口。


    “你問過女神了嗎?”


    “當然!”


    “那她怎麽說?”


    “她默認了。”


    洛恩神色肅然,悠然開口,心中暗暗嘀咕。


    今天不僅完成了一個周常本,還順帶著刷了下【日常本】,錢沒白花,又嚐到了宮廷的手藝,血賺不虧!


    此時,絲絲醞釀著歡愉的笑容,悄然浮現在那張臉上,無形中暴露出了某人的本性。


    雖然表麵上他是被那枚骰子綁架,但一切的選擇都是他本人親自做出。


    洛恩這個來自未來的靈魂,骨子裏對所謂神靈和天命明顯缺乏真正的敬畏。


    甚至隨著天性的一步步暴露,他漸漸地開始享受起這種愚弄神靈的樂趣,一邊將鍋甩給那枚骰子,一邊主動整活,順便將美杜莎也拉上了賊船。


    畢竟,這位未來的蛇發女妖,會被半神英雄所殺,連頭顱成為了女神雅典娜手中盾牌的裝飾物。


    這波,就當是提前帶她去向雅典娜收利息了。


    但顯然不同於向樂子人轉變的洛恩,對於神靈根深蒂固的畏懼,還是讓美杜莎的心裏有些發虛,忍不住輕哼著開口提醒。


    “那位女神大人最好真是這樣想的。”


    “放心,偉大女主宰可是仁慈且寬厚的神,怎麽可能看著虔誠的信徒忍饑受餓?”


    洛恩違心地恭維著神殿中的木雕,一臉理直氣壯。


    “妄議神靈,於信徒而言可談不上虔誠,既然懷著不誠之心,又有什麽資格要求神靈的照拂?”


    正當兩人小聲嘀咕之際,淡淡的低語聲從一側的攤位前傳來,銀色長發披肩,身著白色絲織精美繡裙的少女,放下手中揀選的物品,轉身看向了樹蔭下的洛恩和美杜莎,一雙紫色的眼眸深邃如夜,璀璨如星。


    而在她的身後,一個金發碧眼,頭頂花環的小女孩,則拽著那位繡裙少女的裙擺,笑嘻嘻探出了腦袋,幸災樂禍地打量著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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