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武甫攻占青州之前,城內便已經發生了內亂。


    有府衙官員跑至山子營,告知太子府邸被暴民圍攻,趙總兵聞訊後立即帶兵前去救援。然而離開不久,山子營發生了嘩變。


    副將許文春起兵造反。


    與此同時,潛伏在青州的其他勢力浮出水麵。


    一時間這座前日還猶自笙歌夜夜、繁華似錦的城池,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動蕩之中。


    袁安江得到消息的時候,原本前去救援太子的趙總兵和親信已經被圍困在東城明桓街,副將許文春正在勸說投降。


    這時候的袁安江已然清楚,青州大勢已去。


    而他也徹底搞明白了對方的陰謀計劃。


    無論他和薑墨如何努力,對方始終占據著這盤棋的主導位置。


    他們隻要找到合理的理由,讓楊將軍帶著大軍進入青州城。


    他們隻要尋到合理的借口,讓城防軍打開城門……


    總而言之,山子營肯定會嘩變,太子肯定會被圍,鳳頭營肯定要來救援,城門肯定要開……這是一個死結。


    甚至哪怕沒有太子,這一切計劃也能實施。


    袁安江癱坐在椅子上,寒意自骨髓深處蔓延開來,侵肌入骨,令全身上下皆籠罩在一片冰冷的深淵之中。


    “為什麽會這樣?”


    他茫然看著門外快要褪去的夜色,似乎能聽到紛亂的馬蹄聲疾奔於青州大街小巷。


    估計很快,就會來到六扇門。


    這次叛亂明顯布局已久,朝廷竟然全然不知?


    究竟哪方麵出現了問題?


    “怎麽辦?怎麽辦?”


    沈統領宛若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內來迴走動,嘴裏不斷念叨著。


    眼下太子那邊狀況未明,若真發生意外,他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唰!


    一道黑影忽然出現在客廳內。


    來人是一位五十來歲的老者,身穿青袍,長發披肩,周身散發出一種沉鬱的氣息。


    剛準備出手的沈統領看清老者麵容,臉色陡然一變,隨即半跪在地上恭敬行禮道:“見過左使大人!”


    袁安江目光一凝。


    竟是內衛二使之一的蒼左使。


    在朝廷內衛中,左右兩大使乃是內衛最高官員,其修為據說僅次於趙無修、皇後,與儒兵二聖相當。


    袁安江驚詫過後立即說道:


    “蒼左使,青州發生叛亂,太子居住的府邸被圍,得馬上……”


    “太子已經離開了青州。”蒼左使淡淡道。


    什麽!?


    屋內二人愣住了。


    從最新消息來看,叛軍早就將青州給圍住了,身份最為特殊的太子,理應是最受關注的,怎麽這麽快就逃出去了?


    蒼左使並未解釋什麽,對袁安江說道:“袁大人,我是來接你走的,。”


    “接我走?”


    “對,我有辦法帶你離開青州。”


    “可是……”袁安江緊皺眉頭,“薑墨他們怎麽辦?染大人他們呢?青州這些百姓怎麽辦?”


    “我隻負責帶你走。”蒼左使淡淡道。


    不等袁安江繼續詢問,蒼左使手臂輕輕一揮,對方昏迷了過去。


    沈統領小聲問道:“左使大人,我們也一起撤嗎?”


    “不,你們留下執行任務。”


    蒼左使拿出一份密函遞給沈統領,“找到薑墨,將其斬殺!除了薑墨,這名單上的人……都得除掉。”


    “是。”


    沈統領重重點頭。


    ——


    聽著外麵時而遠近的馬蹄聲與廝殺聲,薑守中無奈歎了口氣。


    終究還是小看了敵人。


    不過自己這裏反而是安全的。


    畢竟他現在是薑乙,和叛軍是一夥的。


    青州是救不了了,隻能想辦法從完顏烏海那裏奪取琥珀珠,看能否找機會殺掉對方。


    染輕塵原本要留下,但薑守中堅持讓她和厲南霜在一起。


    或許看到了獨孤落雪強大的修為,女人這次倒沒固執。不過臨走時還是強調,隻要薑守中不離開,她也絕不離開青州。


    辰時左右,天色已然亮起,雨絲依舊不斷。


    一輛馬車停在了小院門口。


    這一次來接他的卻不是柳無絮,而是那位叫張福旺的胖子商賈。


    “薑兄,讓你久等了。”


    胖如小山的張福旺並沒有下馬車,扯開車簾探出那張大臉盤子,笑眯眯的說道,“完顏公子和柳姑娘已經去地宮了,我來接你。”


    薑守中點了點頭,進入馬車。


    車廂內雖然很寬恕,但因為張福旺著實太胖,幾乎撐滿了大半個包廂,薑守中隻得坐在門口位置。


    尤其這胖子懷裏還摟著兩個衣衫半露的少女。


    張福旺無疑很好色的。


    而且是那種骨子裏幾乎被色欲填滿的程度。


    根據當時江漪給他的調查信息,年輕時這家夥甚至對自己的妹子都有想法。


    可以說,這貨每時每刻都離不開女人。


    當初在古梵寺佛堂,雖然嘴上說著不敢冒犯長公主,但那對色迷迷的眼睛,對長公主都偷偷瞄了不下幾百次。


    坐在旁邊的薑守中,看的一清二楚。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幫了薑守中大忙。


    正常來講,沒人能分辨出柳無絮是男人。


    包括薑守中自己。


    可通過調查發現,柳無絮自進入錦瑟榭成為花魁後,從來沒讓男人碰過。當然,很多清倌人潔身自好,可以理解。


    但柳無絮的潔身到了恐怖的地步。


    他雖然行為妖冶,但穿衣極為嚴實。明明要勾引某個人,卻從來不付出一些身體的獎勵。每次對方想要碰他時,卻總有意外發生。


    薑守中之前就證明過。


    當時他去抓對方的手腕,結果門外適時響起丫鬟的喊叫聲。


    說明他害怕別人會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


    但薑守中之所以確定柳無絮是男人,更多是通過觀察眼前這位胖子後,下的定論。


    這世上隻有兩種東西不會騙人。


    一個是死人,一個是眼神。


    無論是在古梵寺佛堂,還是在錦瑟榭二樓觀看柳無絮選入幃之賓那一次,他都暗中觀察過這位胖商賈。


    好色的張福旺總是會偷瞄任何漂亮的女人。


    長公主,瓔茉郡主,青娘,乃至端茶倒水模樣清秀的丫鬟,他都會色迷迷的瞅幾眼。


    反而每次落在柳無絮身上,對方卻沒有了那種色欲的眼神,反而是嘲諷乃至厭惡。


    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極度好色的男人,為什麽會對青州明豔動人的花魁流露出這種眼神……結果不言而喻。


    因為張福旺知道柳無絮是男人。


    “你好像不驚訝?”


    張福旺打斷了薑守中的沉思,笑著問道。


    “驚訝什麽?”薑守中反問。


    張福旺掀起窗簾,望著不時閃過的騎兵身影,說道:“本該是造反的趙總兵,卻變成了大名鼎鼎的楊武甫楊將軍。”


    薑守中道:“見過完顏公子後,就沒什麽可驚訝的,以他的能力做出任何事我都不驚訝。”


    張福旺笑了起來,當著薑守中麵掀開了懷中少女的衣服:“原本以為你會緊張,特意給伱挑了一個姑娘安慰,現在看來浪費了。”


    “她們都是聾子,對吧。”薑守中說道。


    張福旺麵露驚訝:“你怎麽看出來的?”


    薑守中靠在車壁上,淡淡道:“你這種女人不離身的,最容易泄露秘密給別人。所以,隻有聾子才能讓人放心。”


    “啪啪……”


    張福旺拍了拍大手,“厲害,厲害,薑兄果真不是蠢人啊。”


    他埋頭在少女懷裏拱了拱,悶聲問道:“你猜南金國的軍隊會不會來?什麽時候來?”


    薑守中搖頭:“這我怎麽知道?”


    張福旺抬起頭笑道:


    “那薑兄覺得,完顏小王子的此次行動,是否是南金國在背後的授予?”


    薑守中微微皺眉,沒有迴答。


    張福旺對內情了解頗深,也不故意賣關子,緩緩說道:“南金國皇帝有二十二個兒子,真正能成氣候的隻有四五個。眼下皇帝身體每況愈下,自然有人蠢蠢欲動。


    想要坐上皇位,就需要拉攏朝中的一些勢力,說白了在證明自己能力的同時,也要能保證各方的利益。


    完顏烏海是私生子,在這些皇子爭權中處於劣勢,所以他必須努力證明自己,拿出真本事讓那些人瞧瞧。


    青州就是一個籌碼,一個證明自己能力的籌碼。沒有動用南金國一兵一卒,便將大洲皇朝的一座城池拿下,其他皇子還真沒這本事。


    眼下南金國有兩大派係,主戰派和主和派。主戰派希望撕毀盟約,攻打大洲。主和派依舊希望和大洲成為盟友。


    完顏烏海需要得到主戰派某些勢力的支持,唯有這樣他才能獲得兵權。”


    薑守中聽明白了。


    其實完顏烏海手裏壓根就沒什麽軍隊,即便有,也得從別人那裏借。


    所以他純粹是以空頭支票的方式,將楊將軍他們帶上賊船。


    聽著很簡單,但真正實施起來很難,每一步棋都要走的小心翼翼。既要防著大洲,又要防著南金國朝堂,還要拉攏叛軍……


    不得不說,這個完顏烏海真的很厲害。


    馬車緩緩穿過一條街道,地上滿是血跡與屍體,晨風吹過,帶起陣陣血腥味。


    這座城池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死寂。


    張福旺繼續說道:“眼下這位小王子證明了自己,那麽朝中有些人自然會押注於他。至於南金國什麽時候派軍隊來,要看那邊討論。


    不過薑兄,你覺得楊將軍為什麽會答應跟小王子合作?為什麽放著好好的將軍不當,跑來當叛軍?”


    薑守中心裏有猜測,但還是搖頭說道:“不清楚,或許想要更多。”


    張福旺笑道:“人往高處走,自然可以理解。當初與南金國那場戰役,楊將軍明明沒有過錯,可還是受到了牽連,被派往鳳城。


    你要說他對大洲朝廷沒怨恨,鬼都不信。此外,他的仕途也基本到頭了,想要往上爬很難很難。


    更為重要的是,咱們這位楊將軍可是癡情種子,不是一般的癡情種子。


    他之所以叛亂,除了多年怨恨,想要謀取更多之外,便是為了所愛的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可這個美人我是不理解……”


    張福旺話語到此,沒再繼續說。


    畢竟眼下這位萬壽山川的薑乙,是柳無絮勾引來的。還沒利用就透了底,壞了大事他可承擔不起。


    “總之,這天下馬上就要亂了。”


    張福旺咧嘴而笑。


    ……


    馬車停在了一處偏僻的林間。


    這裏有不少士兵把守。


    兩側的樹木上還掛著一些屍體,裏麵有穿著官服的,也有披著甲胄的。


    下了馬車,張福旺挪動著肥胖的身子,帶著薑守中來到一處暗道。暗道被重新開鑿過,很是寬闊,足以容納三五人。


    薑守中暗暗道:“看來這是地宮的另一處入口。”


    記得上次搶奪龍蛋的時候,太子周琝他們就是從另一處入口進入的地宮。


    約莫半炷香後,兩人出現在了地宮祭壇。


    原本這裏被炸成了廢墟,然而此刻卻重新修繕起來,還立了兩尊石塑雕像。


    “薑兄!”


    早已等候在這裏的完顏烏海看到薑守中,熱情的迎上前,笑著問道,“怎麽樣薑兄,現在你還覺得我在說大話嗎?”


    薑守中誇讚道:“確實厲害。”


    他環顧了一圈,祭壇內除了幾個護衛,並未看到柳無絮。


    完顏烏海伸出手:“那麽薑兄呢,可否帶來了那樣東西?”


    薑守中拳頭抵在嘴唇上,吐出了琥珀珠,但沒有交到對方手裏,淡淡說道:


    “這顆珠子價值貴重,我磨了好長時間才說服我師父借給我,如果丟了,那我就沒臉迴去見她了。”


    言外之意很明確,我不放心交給你。


    完顏烏海笑著點頭,收迴手:


    “理解,本王子也知道薑兄目前還不是很信任我們,所以為了表示誠意,我這顆珠子,就交給薑兄保管了。”


    說著,他手掌一翻,一顆晶瑩的琥珀珠出現在掌心。


    完顏烏海將珠子遞給薑守中。


    薑守中目光一閃。


    這顆珠子絕對是真的。


    因為對方在拿出的那一刻,他能感覺到自己手中的珠子有所感應。


    這家夥就這麽信任我?


    薑守中很是驚訝。


    不過對方能謀劃那麽久奪取青州,顯然不會輕易相信別人,估計這夥有什麽隱藏的後招,能拿迴這顆珠子。


    薑守中接過琥珀珠問道:“怎麽做?”


    “薑兄跟我來。”


    完顏烏海扭頭朝著一間石室走去。


    薑守中跟了上去。


    進入石室,裏麵有一座約莫一米高的石台,石台上擺放著四隻骷髏頭。


    四隻骷髏頭疊放在一起。


    最上麵頂著一個血紅色的盤子。


    完顏烏海說道:“薑兄隻需要將兩顆琥珀珠放在盤子裏即可,等陣法啟動之後,妖尊自然會有所感應。


    薑兄如果怕琥珀珠丟失,可以在這裏守著,本王子可以保證薑兄的安全,畢竟咱們以後還要合作。”


    “你去哪兒?”


    薑守中大拇指輕輕放在屠龍戒指上,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動手。


    畢竟琥珀珠已經到手。


    此刻兩人又單獨在一起,是下手的好機會。


    但他心裏隱隱又覺得不對。


    完顏烏海表現的太過隨意,如果換成是他,在這麽關鍵的時期,絕對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完顏烏海笑道:“我還需要安放一個法寶,如果薑兄願意的話,也可以跟我一起來。”


    還有法寶?


    薑守中猶豫了一下,將兩顆珠子放在盤中,隨意尋了個借口說道:


    “我還是擔心妖尊會傷到我,我跟你一起去吧,畢竟你身邊還有護衛。”


    完顏烏海看了眼琥珀珠,笑著說道:“沒問題,我會讓薑兄看到妖尊是如何被抓的。”


    兩人走出石室,一名護衛上前說道:“殿下,青州城內還有人在抵抗,楊將軍在城內大開殺戒,死了不少……”


    沒等護衛說完,完顏烏海抬手阻止,淡淡道:“讓他去殺。”


    “是。”


    護衛匆匆離去。


    一旁的薑守中,對張雲武和老甲他們擔心起來。


    ……


    肅殺的小巷內,張雲武將斧子上的血跡隨意擦了擦,邁過一具叛軍士兵的屍體,來到陸人甲的身邊。


    除了陸人甲之外,那位娘娘腔榮玉河也在。


    望著不遠處巡邏的隊伍,臉色發白。


    “媽的,這怕要死在青州啊。”


    陸人甲啐了口唾沫,看向錦瑟榭的位置,內心擔憂青娘的安危,恨不得插著翅膀飛過去。


    榮玉河翹著蘭花指怯怯道:“老甲,咱要不先投降叛軍吧。”


    “投降?你可真惡心。”


    陸人甲臉色難看道,“真以為投靠了叛軍會讓你活下去?”


    榮玉河低著頭不吭聲了。


    就在這時,張雲武有所察覺,猛地轉身。


    竟是那位佛母。


    佛母望著張雲武手中染血的斧子,輕聲說道:“不必在意我,我隻是在等某個人出現,算算時間也該快了。”


    “你們先走。”


    張雲武示意陸人甲二人離開。


    他有一種預感,接下來會見血,會死人。


    張雲武凝視著對方,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的目標是我。”


    佛母幽幽道:


    “當年那位成就大道的那人,已經踏上飛升橋,開了天門,可他卻沒有選擇成為仙人,而是就地圓寂火化。


    最終,練就了三顆轉世舍利。


    一顆舍利被我們的護法神怒目天尊得到了,進行轉世。


    而另外一顆,則被無雙劍仙江綰得到,隻是不知道她會轉世到誰的身上。”


    佛母看著張雲武,繼續說道:


    “上次我說你不會再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並非故意咒罵戲謔於你,而是事實。


    但凡能使用舍利成功轉世的人,都是無法生育的人。


    護法天神如此,江綰也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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