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莫名其妙的刀花聊天結束後,柳敬亭再次迴看了一遍劇本,試圖從言語間的蛛絲馬跡中找到什麽證明編劇本人身份的印記。


    柳敬亭之前並沒有見過劇本,即便他腦子裏承載著卷帙浩繁的作品,但並不包括影視劇本,依照他的理解,可能是和話劇有某些共通地方的文字。


    背景、人物、道具、事件介紹、對話、旁白……


    這麽一看,這個劇本頗有幾處不成熟的地方,最顯著的特點是抽象xing用詞過多,誇張句過多,對於一個劇本來說,類似於“鋪天蓋地的士兵”、“無法言說的目光”、“尊貴的酒杯”這種詞匯必然是不規範的,景物、人物、道具都需要具體,或許上麵三個詞可以用“一支萬人隊”、“飽含憤怒和仇恨的目光”、“泛著青光的銅杯”,如此雲雲。


    這樣看來,“莫名其妙的刀花”並不是一個專業的編劇,雖然他在很多地方刻意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但是一旦文字稠密起來,他會不自覺用上那些詞匯。


    另外一點就是,劇本的文字華麗有餘,樸實不足,人物對話也缺少辨識度,很多憤世嫉俗的話,更像是作者在表達自己的觀點,借古諷今,借物抒情。


    當單純作為一個文本,這些東西橫溢著作者本人的過人才華,但對一個劇本來說,這些東西顯然是不能過關的。


    有了這些結論,柳敬亭越發覺得對方的身份蹊蹺處太多,猛然有種對方可能是騙子的錯覺,不過這種想法很快被排除,因為千紅絕對不可能沒有這一點分辨能力,剩下合理的解釋就是,對方真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孩或女孩,他們可能是星月電視的二世祖或者千金公主,他們買這個小說的目的就是為了――玩一下。


    柳敬亭更加好奇了,心中暗罵一聲自己,下拉列表,看到彌琥不在線,拿出手機撥通彌琥的電話。


    電話“嘟”了三聲,彌琥便立即接通。


    “怎麽想起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那個,有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彌琥jing惕xing地笑了一聲,道:“不準。”


    “你都沒聽我要說什麽,你想歪了吧?”


    “那你說說看。”


    “你是8月31號開學吧?”


    “對,不過我可能要9月2號才去學校報名,因為有些手續的流程要走,你知道的,流程這種東西,一旦要走,那是何等的曠ri持久。”


    “那更好,8月28那天有空嗎?”


    “更好?”


    “這不是重點,8月28是重點。”


    “嗯,你等下,我看看我的計劃本,噢,是這樣,我上午要睡懶覺,中午起床吃飯後開始看偶像劇,看著看著就睡著,然後一直睡到晚飯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


    跟柳敬亭在一起久了,彌琥也學會開玩笑。


    “也就是說,你那天整天都無所事事,惶惶不可終ri?先容許我向你表達自己的同情,然後恭喜你。”


    “有屁就說!”


    “某夜觀天象,發現你桃花星正在以每秒一百萬光年的速度向中天移動,恰好在8月28ri這天到達目的地,桃花星歸位之後,你的大英雄意中人將腳踏七彩雲,頭戴紫金冠,腰間……”


    “你那天要約會我?”彌琥生冷地打斷柳敬亭的話。


    “是啊。”


    “切,諸多廢話,地點?”


    “江海。”


    “嗯?”


    “去江海吹吹風,吃吃海鮮。”


    “呦嗬,柳敬亭同學,你不是真的誤以為自己是什麽土豪了吧?”


    “失禮了,但正是這樣,坦白跟你說,我的理想就是將來有一天,能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去羅馬吃土豆餅,去美國吃烤紅薯,去英國吃狗不理包子,平時心情不好的時候,坐個飛機去美國放放鴿子。”


    “自己的女朋友?”彌琥微嘲道。


    柳敬亭愕然,道:“我說了這麽多有意思的話,你最後居然抓住了這樣一個重點。”


    “我隻是感覺,你說自己的女朋友的時候,似乎跟我沒什麽關係啊。”


    柳敬亭心中默默地給孔子大大點了一個讚,孔大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實乃真言。


    那天兩人一起逛街,柳敬亭明確地表示自己想牽手的願望,被無情地拒絕,今天她又因為這一句話心生不滿,果然非常完美的表現了“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判詞。


    “胡小米――”柳敬亭無奈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輕輕一歎,然後不再多說一個字,把多餘的意思通過這一聲輕歎傳達出來。


    這是聊天的一個技巧,有時候,你費盡口舌地解釋一大通,可能完全沒什麽效果,但是,你雲山霧罩地、語氣複雜的歎這麽一口氣,必然會給對方留下無盡的遐思,令對方琢磨不透,於是她自我反思,進而漸漸地忘記她為什麽要責備你。


    彌琥聽了柳敬亭這一聲輕歎之後,立即迴想起那天“牽手未遂”事件,又想起許多個不眠之夜和夜半驚起和柳敬亭的電話,漸漸地就心軟起來,說道:“好了啦,年紀輕輕的,整天學老人家歎氣,我有時間,跟你……”


    說到這裏,彌琥忽然意識到什麽,孤男寡女,遙遠的江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些念頭瞬間在腦海中閃過,正自猶疑,猛然間又想起柳敬亭那張偶爾欠扁,大部分時間卻令人睹之親切的善臉,笑了一聲,繼續說道:“跟你一起去就是,可是為什麽要去江海那麽遠?”


    彌琥的這番心裏鬥爭在一瞬間完成,即便聰明如柳敬亭也沒有察覺到什麽,模仿電影《手機》裏張國立的語氣說道:“有個年輕的編劇,對我有些崇拜,想約我們見一個麵。”


    “年輕編劇,男的女的?”


    柳敬亭好笑道:“至今不知xing別,不過她自稱為雌xing,稱唿我為大叔,稱唿你……”


    “叫我大嬸?”彌琥反應迅速,隨即反應更加迅速地意識到這句話的矛盾之處,臉一紅,試圖轉移話題,卻聽柳敬亭說道:“她就是叫你大嬸啊。”


    “不會是你扮演大叔欺騙人家吧?”彌琥憤憤道。


    “怎麽可能,她是從小說裏判斷出來的。”


    彌琥一想到柳敬亭的小說,對“大嬸”的誤傷也無話可說了,“那就去會會這個大侄女吧。”


    ……


    彌琥答應之後,柳敬亭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向那朵刀花要電話號碼,於是趕緊給莫名其妙的刀花留言:“你大嬸同意去江海,屆時怎麽聯係?”


    刀花似乎一直在等他留言,立即迴複道:“到時你戴一頂紅sè的太陽帽,大嬸穿紅sè的裙子,你們到舞台後麵去找我就可以了。”


    “貴姓呢?”


    “您就說找千王,放心吧,你們到了九五廣場,就說自己要找全廣場最閃耀的那隻蘿莉,大家就會告訴你們我在哪裏。”


    “……”


    莫非每一個文藝青年都是如此自戀?柳敬亭偏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自言自語說道:“真是帥到深處帥轉醜啊。”


    ……


    晚上,柳敬亭把《舒克和貝塔》八月份的稿子發給姚主編,姚主編貼心地問他,開學這段時間會不會時間太緊,寫稿會不會有壓力?


    柳敬亭淡然迴道:“完全沒有問題,會在最忙的時候留些存稿。”(敬佩職業寫手,羨慕有存稿的作者,這幾ri忙著過年,本就手慢的李白不白因為害怕斷更,壓力倍增,年關如果出現斷更事件,之後必然努力補上)


    姚主編欣喜之餘,少不了勉勵幾句,作為雜誌目前的招牌,《舒克和貝塔》牽引著千萬少年兒童的目光,因為童話中透露出來的正能量和寓教於樂的講故事方式,使得家長和學校對這本雜誌也充滿著熱情,同時,他們對柳敬亭這個作者也保持著感激和尊重,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通過送禮物的形式表達對“柳敬亭”的感謝,即便早前有新聞爆料,柳敬亭可能是一個中學生,但家長來信中仍親切地稱他為“柳老師”。


    “郵件已經轉發到你的郵箱,不過你可能要抽空來社裏取禮物,東西太多,都寄的話可能會是不小的工作量。”


    柳敬亭本想把禮物轉贈給雜誌社編輯,但是轉念一想,畢竟都是家長們的心意,貿然轉贈終究有些失禮,於是爽快答應下來。


    ……


    禮物大多還是一些地方特產,有吃的有玩的,柳敬亭分門別類收集起來,他有一個想法,準備統一一個時間,把這些東西全部捐出去。


    然後他看到一張畫,一張讓他有些恍惚的畫,畫上有兩隻老鼠,一台坦克,一架直升飛機,自然就是舒克和貝塔,柳敬亭恍惚的地方在於,這兩隻老鼠無論是神態還是穿著,居然和他小時候看到的那些連環畫無比相似。


    這幅畫的邊角處還有一段話:“柳敬亭老師,您好,我是這幅畫作者喬可麗的媽媽,我女兒很喜歡你的童話,我和可麗的爸爸非常非常感謝你,希望有機會,你能見我女兒一麵。”


    柳敬亭看著這段話和這幅畫,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什麽,但又始終不能具體,正努力迴憶,目光落到那架直升飛機上,猛然記起那次飛機亂流中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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