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拆穿,謝長陵不僅沒有尷尬,反而顯得理直氣壯,氣定神閑。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獄吏沒有成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然理解不了我話中的深意。謝氏非我一人之謝氏,謝氏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一天吃喝拉撒,陳獄吏擅計算,你替我算算,一天要花費多少錢。


    就按照天牢的標準來算,你們天牢一天的開銷是多少?我們謝氏隻多不少。別看我們掙得多,但我們開銷也大。每年年底一結算,一年白忙活,掙的錢剛夠開銷,一點節餘都沒有。最後還得指望田裏的收成。”


    他站在牢門前,態度顯得很理所當然,說出的話也是擲地有聲。顯然是個懂經營的,並非隻讀死書不通經濟營生的書呆子。


    陳觀樓早知道對方是個天才,隻是沒想到高傲的讀書人也會關心吃喝拉撒睡日常開銷這類瑣碎的事情。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以前他不懂,為什麽古人將柴火放在第一的位置。直到來到這個時代,身處京城,他才發現,城市小居民,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考慮哪裏掙錢買米,而是要考慮買柴,柴火的價格波動,甚至比米糧的價格波動還要牽動人心。


    沒有柴火,就不能生火做飯,不能燒水。廚房開不了火,就不能吃飯。


    身處城市,沒有山川樹木,柴火全靠買。尤其是冬天,可以一天不吃飯,但是不能一天不生火。那麽冷的天,不生火人會凍死的。


    山是有主的,柴火也是有價的。


    京城柴火的消耗量絕不下於糧食的消耗量。


    據陳觀樓了解,城外的山頭,都快被薅光了。要去更遠的山頭,才有柴火。關鍵是,山頭都是有主的,反正在京畿已經找不到無主的山頭。


    京城有不少富戶,就靠著賣柴火發家,幾代人不愁吃喝。


    侯府當然不用為柴火發愁,侯府有自己的田莊,有自己的山莊,成片成片的山林。每個月山莊的人,都會在固定的日子,拉著大量的柴火送入侯府。


    侯府還有自己的燒炭作坊,柴炭,煤炭,各種炭都燒。


    陳觀樓買炭,都是去侯府的燒炭坊買,一車一車拉迴家。因為姓陳,還能拿到九折優惠。


    賬目經不起細算。


    一算賬,才發現柴火占據了生活中極其重要的位置,一年下來在上麵花費的錢也是個不小的數目。這還是他一個人生活,平日裏偶爾開一次火。換做春香嫂家裏那種情況,真不敢細算。


    “行行行!知道謝大人你擅經濟懂營生,你不用給我講大道理。反正我這裏沒有折扣,你想放風就得照價交錢。”


    謝長陵吐出一口鬱氣,似乎很不爽他。掩下眼簾,垂眸問道:“我賬戶上還剩下多少錢?”


    “不到一百兩。”


    謝長陵微蹙眉頭,“怎麽才剩這麽點。”


    陳觀樓當即吩咐身邊的獄卒,“去找錢富貴,把謝大人的私人賬戶拿來。”


    犯人私人賬戶,是陳觀樓搞出來的東西,一個小小的進步,提高工作效率。


    自從他搞出了套餐,配套的私人賬戶也就應運而生。


    每個犯人除了份子錢,額外交的錢全都記入犯人的私人賬戶。花哪呢,什麽時候花的,一筆筆記錄下來。翻開一看,一目了然。做到了公開透明。


    這一舉措,得到了甲字號大牢所有犯官的歡迎。以前交錢,錢花得不明不白,過一段時間獄卒就說沒錢了,錢花光了。具體怎麽花的,含含糊糊,誰都說不清楚。


    現在有了私人賬戶,每一兩銀子花去了哪裏,都能通過私人賬戶查詢。


    很快,錢富貴就帶著一本厚厚的賬本跑來。


    “大人!”


    “找出謝大人的賬戶,給他過目。”


    陳觀樓吩咐道。


    錢富貴手指點了下口水,開始翻閱賬冊,“謝長陵,謝長陵……謝大人是今年年初入的獄,啊,翻到了。謝大人請過目!”


    錢富貴將記錄賬目的一頁對著牢門,“謝大人看清楚了嗎?從你入獄那天起直到今日,每一筆開銷都記錄在冊,絕無遺漏,也沒有虛假賬目。全都是真實開銷。你看,你前幾天沐浴的開銷,上個月吃酒吃肉的開銷,你要上等的宣紙,你要的上等筆墨……”


    不看不知道。


    看到賬目,謝長陵才發現,不知不覺花了這麽多銀子,買了這麽多玩意。當然,天牢物價同京城物價不在一個維度,才是錢花的太快的主要原因。


    看到餘額隻剩下八十幾兩銀子,他眼角抽搐兩下。


    他抿著唇,一臉嚴肅,也不知在想什麽。或許是在反省為啥花費這麽多錢。


    錢富貴嘴巴就沒停過,“謝大人,你看清楚了嗎?可有疑問?可有錯漏?你盡管放心,在陳大人的英明領導下,我們甲字號大牢一改過去的風氣,做到了童叟無欺,賬目清晰明確,做到了犯人和獄卒雙方共同滿意。若是沒有疑問,我就要帶著賬冊迴去了。一天天的,忙得要死。牢裏的人越多,我這邊越忙。”


    謝長陵嗯了一聲,擺擺手。


    錢富貴又請示陳觀樓。


    陳觀樓點點頭,他才帶著賬冊離去。


    “謝大人還有別的疑問嗎?還要不要放風?天牢概不賒賬。”陳觀樓將規矩說清楚。


    這裏是賣方市場,賒賬是不存在的。


    謝長陵抹了一把臉,“你們天牢物價忒高,忒黑!”


    陳觀樓以前不擅長訴苦。


    自從當了獄卒後,他就無師自通了這門技能,“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啊!你是當官的,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收的錢大部分都要上交。落在手裏頭的就隻剩下一點零頭。刑部那邊,經常拖欠我們薪水還有糧油公款。


    天牢上下幾百號人吃的喝的,都得靠這點錢支撐。你說我們容易嗎?謝大人,你們犯官能夠每日兩頓按時發糧,靠的就是你口中忒黑心的獄卒的努力。沒我們努力收錢,你們都得餓肚子。”


    “歪理邪說!”謝長陵斥道。


    陳觀樓嬉笑一聲,“是不是歪理邪說,你我心知肚明。其實類似的情況,各個衙門都有。五城兵馬司靠什麽開錢,你以為真指望朝廷那點俸祿啊?都是靠盤剝下轄商戶,讓商戶們交份子錢,衙門才能運轉。刑部靠什麽?靠的是我們天牢上供,才能維持。否則,就戶部那個鳥樣,年年虧空,連在京京官的俸祿都發不出來,指望戶部吃飯,大家都得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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