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子不勝酒力,上等黃酒,三五杯下肚,已經有了三分醉意。他唱起了街頭小調,此刻若是有個女人在此,必定能多些情趣。


    陳觀樓替他合拍子,別管難聽與否,在這高興的日子,圖的就是個氣氛。


    “你啊你,現在可有後悔?”


    “我後悔什麽?”陳觀樓吃著酒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杜夫子哼了一聲,“大老爺打了勝仗,跟著他去前線的陳家子弟都得了前程,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唯有你,還守著天牢,當個沒前途的獄卒。當初,你要是肯聽老夫的話,今日說不定已經是個校尉,正經的朝廷武將,比獄卒強多了。”


    陳觀樓哈哈一樂,絲毫不在意,“夫子啊,你就是愛瞎操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前途。從我選擇當獄卒那天起,就沒後悔過。”


    他一身秘密,到了軍營,分分鍾顯出原形,這會說不定墳頭上的草都已經一人高。還妄想升官發財,做夢吧。


    沒有武脈的人,卻身懷不弱於四品武者的武功,試問哪個武者坐得住?稷下學宮坐不住,權貴豪門也坐不住。


    老皇帝問道求長生,他要是落到老皇帝手裏頭,詔獄最裏麵最暗黑的那間牢籠就是給他準備的,絕不會有例外。


    杜夫子不相信陳觀樓的話,錯過大好前程,是個人都會後悔。在他看來,陳觀樓分明就是嘴硬,死活不肯承認當初選擇錯誤。


    說到底,要臉!


    已經夠丟人了,無論如何也要堅持輸人不輸陣,倒驢不倒架。架子要擺起來,不能讓人看扁了。


    杜夫子同時又慶幸,陳觀樓不是自己的子侄,否則他一定會氣到抄起棍子將對方腿打斷不可。


    侯府在放煙花,轟隆隆,煞是好看!


    兩人坐在窗戶邊,欣賞煙花的絢爛,杜夫子說道:“大老爺這一仗,大房揚眉吐氣,老太太最近都低調了不少。前兩日,我到侯府請安,遇見了兩位少奶奶。大少奶奶當著老太太的麵,讓二少奶奶下不來台。


    老太太半句不是的話都沒說,反倒是勸二少奶奶想開些,大度些。還說大少奶奶是名門之後,見識非凡,又是侯府正兒八經的嫡長孫媳婦。過了年,就該挑起管家理事的重任。”


    陳觀樓挑眉一笑,“二房舍得將管家權利交出去?”


    到手的利益,以侯府的經濟體量,一年下來二房落進自家口袋的錢少說上萬兩,還不包括二老爺二少爺這兩父子的虧空。


    “肯定舍不得交。但是形勢逼人,老太太若是不主動些,等到大老爺歸來,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杜夫子喝了一口酒。


    “你瞧,侯府也就那麽一點人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朝堂上的事情,其實也一樣。如今大老爺如日中天,意味著勳貴武將又站起來了,文官就得低調收斂一些。”


    “文官可是一點都沒收斂。答應補發之前的欠薪,結果今天都三十了,一文錢都沒見到。我們天牢別說錢,連一粒米糧都沒見到。堂堂大乾王朝,煌煌盛世,竟然窮到能欠在京京官一年的俸祿,你信嗎?”


    杜夫子張口結舌,“欠薪一年,老夫的確沒想到。按理說,朝廷稅收年年增加,最差也能持平,朝廷怎麽就越來越窮。想不通啊!”


    “因為花錢的人多了。尤其是那位……”


    “噓!這可不興胡說。”杜夫子連忙製止陳觀樓,盡管周圍並沒有其他人,“那位是聖君在世,豈能容你胡說八道。”


    陳觀樓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錦衣衛吃飽了撐著,才會跑到你家裏監聽。杜夫子啊,錦衣衛人手有限,監督朝廷官員都忙不過來,你一個小小的私塾夫子,我一個小小的獄卒,入不了眼。”


    杜夫子冷哼一聲,不讚同道:“小心無大錯。這裏是侯府的地盤,說不定就有錦衣衛出沒。行了,行了,少說些胡話。朝廷有錢無錢,我們小老百姓都是一樣過日子。”


    陳觀樓端起酒杯,和杜夫子碰杯。


    他望著窗戶外,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杜夫子說的沒錯,侯府的地盤,尤其是眼下大老爺打了勝仗,屬實是錦衣衛重點關注的地方。這幫錦衣衛暗探,大年三十不在房裏吃酒,在樓頂上飛來跑去的,真是煩人。就侯府那點人口,兩個最核心的人物都不在家,就算盯出花來,也拿不到有用的東西。


    都是一些婆婆媽媽雞毛蒜皮的事情,都沒資格拿到老皇帝跟前匯報。


    陳觀樓知道曆朝曆代,打了勝仗的將軍統帥,多多少少都會受到上頭的猜忌。隻是沒想到,這份猜忌來得這麽快,大年三十都不放假。


    大老爺一個殘疾,能幹什麽啊。自古以來,就沒有殘疾的臣子能反了天,也沒見到哪個殘疾反賊坐上了龍椅。


    一頓酒吃到半夜,陳觀樓吹著冷風,執意迴到自家小院。


    剛躺下,院門就被砰砰砰敲響。


    他起身開門,就見陳觀新青著半張臉站在門口。


    “樓哥兒,借你這地住一晚行不行?”


    陳觀樓一邊將人請進家裏,一邊問道:“你這臉怎麽了?大過年的,你不在家跑我這裏做什麽?”


    “哎,別提了。我這張臉就是被我四哥打的,我家老頭子默許。你說我還呆在家裏幹什麽。反正沒人在乎我,嫌我沒本事,那我就不迴去了。”


    “你四哥幹什麽打你?大過年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


    陳觀樓給對方倒了一杯熱茶,要不是為了聽八卦,他是不可能讓陳觀新住進家裏。比較起來,貌似還是八卦更重要。反正客房一直空著,都快成了雜物間。不嫌棄裏麵髒亂,灰塵大,隨便住。


    “這不是大老爺打了勝仗。”


    “大老爺打了勝仗跟你挨打有什麽關係?”


    陳觀新委屈道:“當初跟隨大老爺去軍中效力的族人,這迴都發達了。寫信迴來,不是升官就是發財。我爹看著眼熱,又想起我當初被大老爺拙落一事,年夜飯,他多喝了幾杯酒,就提起了此事,話裏話外都嫌我沒用,沒能抓住機會。我就嘀咕了兩句,誰想到我四哥拿著雞毛當令箭,竟然一拳頭打在我臉上。你看我這臉,被打得烏青,眼睛都腫了。”


    “你爹沒管管你四哥?”


    “他管個屁,他還覺著老四打得好。我就是挨打挨少了,才會被大老爺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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