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陳觀樓是和盧大頭一起吃的。


    隨便找了個路邊攤,搞幾樣小吃。


    盧大頭要喝酒,被他給攔住了,“一會還要去衙門當差。當差不喝酒,你忘了。”


    “也就是你整天守著那些破規矩。”盧大頭嘟囔了兩句,也沒堅持。


    他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眼眶裏麵都是紅血絲,典型的熬夜睡眠不足過度放縱的模樣。


    陳觀樓勸他,“你可悠著點,別哪天猝死了。”


    “呸呸呸,你可別咒我。”


    兩個人熟得不能再熟,說話都很隨意。


    陳觀樓問他,“又輸光了?這迴輸了多少錢?”


    盧大頭摸了一把頭,一臉晦氣的樣子,“別提了。我懷疑賭坊裏麵有人出老千。”


    “你現在才知道?”陳觀樓連連嘲諷譏笑,嘖嘖幾聲,“我不賭的人都知道賭坊想賺錢,必定有賭場老千坐鎮,一來防別人出老千,二來確保莊家贏錢。像你這樣的,有差事有收入又愛賭,是賭坊最喜歡的顧客,細水長流,能壓榨你三五十年。你在賭坊眼中,就是行走的金元寶,可可愛愛。”


    “有你說的那麽不堪嗎?可可愛愛都出來了,你可別惡心我。”


    盧大頭心有不甘,又感到無奈。總覺著今年運勢不好,就沒贏過幾迴錢。到哪都是輸。很不爽!


    “你到底輸了多少錢?”


    盧大頭比劃了三根手指頭。


    陳觀樓挑眉,“三十兩?”


    見對方搖頭,他頓時皺起眉頭,小聲確認道:“三百兩?我靠,你怎麽輸這麽多,你哪來這麽多錢?”


    對方的收入,陳觀樓算得出來,一個月撐死二三十兩。三百兩,差不多是一年的收入。盧大頭手散,有錢就花,根本存不住錢,哪來的三百兩。這裏麵有鬼。


    盧大頭四下張望,然後身體前傾,湊到陳觀樓跟前,悄聲說道:“上迴那事,我截留了一部分銀子。許富貴默認了,事後又多給了我五十兩。”


    陳觀樓哼哼兩聲,“才給你五十兩?許富貴未免太貪了點。”


    別看丙字號大牢三天兩頭打錢,敲犯人竹杠。其實大部分錢都上交了。落到獄卒手裏的錢並不多。丙字號大牢也沒有甲字號大牢的分錢機製,全靠上麵當官的良心。收入一百,能拿出二十兩銀子分給下麵的獄卒,都算是大方。


    盧大頭歎了一聲,“還是你運氣好,去了甲字號大牢,收入至少翻翻。”


    何止翻翻,翻幾倍都不止。


    陳觀樓當然不會透露自己的收入。


    甲字號大牢的人對於收入,都能自覺做到守口如瓶。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大家都懂。要是讓乙字號和丙字號的獄卒得知收入差距真相,估摸得造反。


    上麵當官的也是三令五申,多次強調,甲字號大牢首要要求就是管好嘴巴,天牢內的一切事情都不許往外說。一支筆一張紙一文錢的事情都不許往外吐露。誰敢亂說,全都趕出去。


    “你打算歇多少天?”


    錢都輸光了,接下來的日子隻能休息。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盧大頭搖頭晃腦地說道:“怎麽著也要休到下個月發錢為止。”


    陳觀樓當即嗤笑他一聲,“活該你發不了財。”


    “夠吃就行。”


    “等你老了吃什麽?”


    “到時候我兒子接我的班到天牢當獄卒,我這輩子到死都不愁吃喝。”


    盧大頭說起這個很嘚瑟,顯擺他有兒子。


    陳觀樓嘖嘖兩聲,“你要真有心,就花點錢送你兒子去讀兩年書。到時候,我來想辦法,將他弄進甲字號大牢當差。”


    “當真?”


    “隻要你送你兒子去讀書,我這話就撂在這裏,如何?”


    “那就一言為定。”


    “下個月少賭點,給你兒子留點錢讀書。三個月內你不送你兒子讀書,今日承諾作廢。”


    “送送送,我肯定送。迴去我就給他找地方。聽說侯府辦有族學,收不收陳家以外的學生?”


    “你就絕了這門心思吧。陳家族學即便收外麵的學生,也都是關係戶家的孩子。我還沒資格往族學塞關係戶。你可以找蘇夫子,我姐夫的族人開的私塾,我以前就在裏麵讀書,教得好管得也嚴格。一年下來,大約花費十兩銀子左右。你兒子如果擅長讀書,再多花費二兩筆墨紙硯費。以你的收入,這點銀子不成問題。”


    “小孩讀個書,一年竟然要花十幾兩,太貴了。”盧大頭連連抱怨,牢騷滿腹,就像是要割他的肉似的。


    陳觀樓強烈鄙視他,“你剛輸了三百兩,夠你兒子讀十幾二十年的書。也沒見你心疼。你兒子讀書花點錢,遲早能掙迴來,有什麽舍不得。像你這樣當爹,你兒子沒造你的反,真是大孝子。”


    “我兒子要是敢造我的反,我現在就打斷他的腿。”盧大頭兇神惡煞的說道,盡顯為人父的威風。


    店家聽他們說起造反二字,趕緊出來插了兩句嘴,“兩位兩位,現在可不興說造反二字。我聽外地來的客商說,金州那邊因為連年幹旱,真的有人揭竿造反,殺了好多當官的,已經打下好幾座城池。聽說帶頭的那個自封大明王。這些天,兵馬司巡邏明顯比以前兇惡了些。要是讓兵馬司的人聽到造反二字,恐怕要招禍。”


    “金州那邊,年初就聽人說鬧了起來,又聽當官的說旦夕之間可滅。店家,我聽你的意思,貌似是越鬧越厲害了?”陳觀樓好奇追問。


    店家四下看看,眼下就這一桌客人,路上行人也少都迴家吃飯去了。他悄聲說道:“官麵上自然是往好的粉飾,陛下他老人家最喜歡聽好消息,這事咱們都知道的,對吧。實際上的情況,我聽那些客商說,金州一地早就被打爛了,反賊越剿人越多,地盤越大。據說好多吃不起飯的窮哈哈主動往金州方向跑,要加入大明王的隊伍。”


    陳觀樓聞言,不由得一陣恍惚。


    他身在京城,沒啥感受,總感覺現如今應該處於一個朝堂的盛世。縱然朝堂上鬥來鬥去,可是哪個朝代不是這樣。老皇帝雖然越發糊塗貪財,整體上朝局還算穩定。想來民間還是能吃上飯的。


    沒想到,金州那邊的造反火焰已經燃燒得半邊天都亮透了。然而京城依舊歌舞升平,朝堂依舊歌功頌德,形勢大好,旦夕可滅。


    他晃晃神,似乎已經能預見天牢人滿為患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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