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但凡價值高一些的東西,比如精米,絲綢和瓷器等,幽州這樣的地方沒法子量產,隻能依靠從外地運來這些貨物,被動地接受產量高的富庶之地製定的價格,這樣運來的貨物,本身的價值加上中途的運輸成本和人力成本,價格更加高昂,原本就不富裕的地方便會越發捉襟見肘——”


    他聲音一頓,“嘖”了一聲。


    銀霄低下頭,看著正在摸著自己披風衣擺的小童。


    布衣布褲的小童,頭上抓著一對丫鬟髻,豔羨地摸著她披風上的金繡蓮紋。


    魏承也正看過來。


    眉頭緩緩蹙起。


    不知道是哪個官奴的孩子。


    護衛的禁衛站的遠遠的,也不知道把這種野孩子提得遠遠的,要是是刺客怎麽辦?


    但是好像是他把人調開的,原想著跟她單獨好好說說話來著。


    很快有人提醒了小孩子的父母,一個中年男人臉色緊張地跑過來拉開孩子退開幾步跪在地上。


    禁衛提刀走近他的身後。


    岸邊的工人都偷偷往這邊覷。


    銀霄趕緊拉著魏承離開。


    “走吧,我餓了。”


    離開時她遠遠地看了一眼那些人。


    奴工的孩子還是奴工,商人的孩子還是商人。


    階級的壁壘固化得難以打破,財富和權力隻能通過血脈和肉體傳遞。


    吃槐葉冷淘時,她抬頭看了一眼。


    他正拿起侍從專門準備的竹木筷子,夾起一筷子麵。


    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吃點街邊風味小吃也是別有情調的。


    還是和她一起。


    酸辣的涼麵進了嘴中,滑進肚子裏。


    “使君和夫人真是般配啊,郎才女貌。”麵攤的老板是個中年婦人,隻以為眼前坐著吃麵的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夫妻,有意奉承。


    魏承心情不錯,隨手賞了錠金子。


    婦人驚喜地捧著金子,連連謝賞。


    一錠金子扔出去,眼睛眨都不眨。


    當初為了給沈父平息爛攤子,她隻能去求魏承,隻是為了好像幾十兩還是一百兩來著?


    忘記了,反正現在再看起來是小的可笑的程度。


    可是那時候,幾乎是用了她所有的尊嚴和力氣。


    ——


    破水的那天比原本預測的日子要早上個十來日。


    一大早她多吃了兩個點心,撐得慌想多走走,在門檻上一絆,居然就發作了。


    生之前有段時候她期望是兒子來著。


    但是自從陽山郡主和蘭庭寺的事情過後,魏承有意無意地推了許多應酬來陪她,又或許是看著她,她又對生男生女沒有太大的想法了。


    健康就行了,別缺胳膊少腿的。


    不聰明也沒關係,那個誰說的來著,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魏承第一個趕了過來,還是從朝會上趕過來的。


    據說朝會上正談著事情,中常侍來匯報,他說著說著人就往外走,臨門一腳時交代了幾句便頭也不迴地往外大步流星離去。


    魏承抱著用絲綢包輕輕裹起來的嬰兒,嬰兒雙腿張開,用一泡尿迎接了親自來抱自己的父親。


    兒子啊——


    她躺在產床上看著剛出生的嬰兒,魏承倒是沒什麽其他的表情,有了新孩子,自然是值得高興的喜事,所有接生的女醫,產婆還有太醫,甚至長樂宮中伺候的侍女都得了賞賜。


    朝廷也擬了詔令,大赦天下,為國祈福。


    這個孩子跟誰信倒是叫人有些犯難,銀霄問他,他倒是隨意,說是跟她姓也沒關係。


    小兒子姓王,這迴是魏承給他取名字。


    叫靈均。


    終於生出來了。


    他抱著孩子,看著通紅的小嬰兒眯著眼睛躺在自己懷裏。


    占了他的女人這麽久,總算是生出來了,嘴角忍不住翹起。


    女人看著一旁的男人含笑看著懷裏的孩子,歎了口氣。


    月子期間,上表進宮來賀喜的夫人絡繹不絕。


    禮樂崩壞的時候,誰還管皇家血脈的事情,沒成婚的官員隻恨自己沒夫人,不能讓夫人進宮去刷刷臉,賀喜時順便給自己美言幾句。


    長樂宮的禮物堆成小山,屋裏放不下了,隻好挪一些到殿外的廊下,等一一清點了再搬進長樂宮的私庫裏。


    青翡管著長樂宮的體幾,招唿了四五個小宮女一塊清點。


    “左驍衛將軍夫人送來象牙棋盤一套——”


    “陳侯夫人送來山水蘇繡紫檀木六扇屏風一套——”


    “太常卿夫人送來姚黃牡丹盆栽六盆——”


    魏承走進來掃了一眼,徑直去了內殿。


    她正抱著孩子喂奶。


    靈均在她懷裏乖巧得像一隻小貓,一個月的時間,皺巴巴的臉已經完全張開,白白嫩嫩的像個糯米丸子。


    眯眯眼也終於大了些,黑葡萄一樣滴溜溜地打量抱著自己的人和周圍的環境,一臉機靈相。


    白嫩的胸脯半露在外,嬰兒的嘴巴一張一合,小手揪著女人的衣衫。


    “下個月咱們就起程吧。”男人喉結滾動,吞咽了口口水。


    已經問過太醫了,這一胎,她的身體恢複得很好。


    惡露早就排淨,女人臉紅膚白,身材也恢複得很快,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就是她非要自己喂奶。


    現在還不能動她,隻能過過嘴癮,結果每次剛吃不到一會她就手忙腳亂地把他往外推,說是孩子不夠吃了。


    笑話!


    奶娘是幹什麽用的?


    等再讓她休息一個月,到時候好好的真刀真槍開始幹。


    讓她知道教訓。


    南巡起程時,九思和沛霖一臉不忿地站在大伯魏徵身邊,看著已經揚帆啟航的大船慢慢駛離,站在甲板上的女人揮手,身後的奶娘懷裏抱著緊緊裹著的嬰兒。


    “娘娘,外頭風大,要不要我先抱小殿下進去。”奶娘李纓兒低聲跟錦衣華服的美婦詢問。


    不用自稱奴婢,是眼前這位金尊玉貴,麵相溫柔的女人特許的。


    要不是李纓兒母親托了沈母介紹來這份美差,她做夢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做太後娘娘和當朝丞相的兒子的奶娘。


    一開始聽母親說,太後從前與她們家是鄰居,她還不信。


    一直到進宮的那天,穿過巍峨宮門,她屏氣凝神跟著紗衣飄飄的清秀宮女進了她隻在戲文裏聽過的華麗宮殿。


    她從前見過最巍峨的門闕,也隻是幽州刺史的衙署。


    當她進了宮,她才發現,幽州的衙署算什麽,進了宮,她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掩在袖子裏抓著袖口,走路時還不小心被自己的腿絆了一跤。


    原本以為從外看已經夠華麗了,進了殿,她幾乎有些唿吸不過來。


    梁柱那麽大,房梁那麽高,連地上鋪著的磚,都是玉石做的。


    尤其是看到鋪著花紋繁複皮氈的貴妃榻上坐著的華服女人時,她整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隻能手足無措的站在玉階下,她想喊一聲銀霄姐姐,卻又猛然想起這是在哪裏。


    竟然真的是她。


    “纓兒?幾年不見,還是這麽漂亮。”


    錦衣華服的女人笑意吟吟,眉眼溫和,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三足杌子。


    “坐吧,先喝口茶。”


    “聽你母親說你去年剛生了第二個孩子,我之前也不知道,一點心意,你拿著。”


    “當年你出嫁時,咱們還是鄰居呢,可惜當時我家裏有些事情,沒能去喝喜酒,隻是在街邊遠遠的看到你的花轎出了門,當時鄰裏街坊都羨慕你好福氣,嫁了個好郎君呢。”


    一旁畫上仙娥似的女人,似乎是銀霄姐姐的貼身侍女的上一副托盤,揭開紅布,露出裏頭金燦燦的元寶。


    她眼眶一熱,心猛地一跳。


    “民婦多謝太後娘娘賞賜。”


    “橫折彎鉤,手腕要用力——”


    一旁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一個男人。


    不,是極其俊美英武的男人,高冠廣袖,玉帶束腰,正笑意吟吟地彎腰握住伏在案邊女童的手,捏著筆,一筆一劃的教孩子寫字。


    瑩潤的手腕上掛著一串似乎是琉璃的珠串,一動一靜間,反射出晶瑩的光。


    這就是她的那個男人?


    聽母親說,這位鄰居姐姐委身侍奉於人,似乎十分不堪。


    聽到不遠處貴妃榻上的女人說話,男人抬頭看了一眼,微微上挑的鳳眼掃過呆愣的李纓兒。


    似乎若有若無地朝她勾了勾唇?


    一瞬也沒有停留,繼續低下頭教孩子寫字。


    李纓兒的夫君也是讀書人出身,後來打仗沒了生計,投了軍,如今已經升到了守備軍,在城門當差,在街坊裏也算是有些威望。


    可是那個男人,每天迴來鞋一脫就吃飯睡覺,從來沒有這樣——


    這樣溫柔地教女兒寫字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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