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注定學不了蘭溪了,她低頭望著自己日漸圓潤的肚子和走樣的身材。


    都說女子低頭不見腳尖是極品,她如今低頭也瞧不見腳尖了,隻是擋住腳尖的不是胸,而是肚子。


    不免十分懊喪。


    這還奢求什麽男人,魏承願意夜夜摟著她的大肚子睡覺,已經是夠難得的了。


    她心裏暗暗認命,斜靠在美人榻上,戳了戳身邊男人的手臂,讓他把繡筐裏的小兒衣服拿過來給她瞧瞧。


    這衣服都是宮中繡局的繡娘精心趕製出來的。


    隻是不知是他們自己有意,還是見風使舵看出來魏承想要兒子,故而有意迎合,嬰兒的衣服鞋襪都是藍色黑色月白色綠色這樣的顏色為主,一看就是給男孩準備的。


    這衣服也是不久前才送來,剛才光顧著看信,和魏承鬥嘴,如今一看,不免有些不高興。


    明明孩子是她懷的,不來問她喜歡什麽樣的,反而去揣測魏承的意思,不由得臉色有些不好看。


    她是想要女兒的。


    “怎麽了?不喜歡?”看她手裏拿著衣服,臉色卻淡淡的,魏承道:“不喜歡便讓她們重做吧。”


    其實也能將就穿的,畢竟都是花了人力物力,她有些猶豫:“算了,也能將就穿,不用再新做了,而且九思還有舊衣服呢,也能留給孩子穿,這些年天災人禍的,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這樣的節省比起國庫開支來,簡直是杯水車薪,她倒是憂國憂民。


    他無聲勾了勾唇,還是點了點頭:“好。”


    雖是說著不用再命人新做衣服了,她心裏還是有些陰霾揮之不去,抬頭嚴肅地瞧著他,道:“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問過他兩次了,一次懷沛霖,一次懷九思。


    他這次的迴答比前兩次還要堅決,眼神堅定又認真,與她四目相對:“我想要女兒。”


    說的不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歡”,也不是“女孩我也喜歡”。


    大大地減輕了她心底生男生女的壓力。


    他總是這麽會說話,適當又不著痕跡地卸去她的戒備,給足了尊嚴和體麵,不著痕跡地將她圈進他甜言蜜語搭建出來的金絲籠裏。


    她如期露出滿足的笑意來,伏在他膝頭。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男人伸手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眼中柔情似水。


    甜言蜜語啊。


    抹了糖霜的迷藥啊。


    她的一半靈魂冷眼旁觀著她的另一半沉淪進這甜蜜溫柔鄉裏。


    清醒著沉淪。


    ——


    哄著心思亂飛的孕婦睡下,魏承睡不著。


    小腹下又精神抖擻起來,人在手邊,卻跟瓷做的娃娃,碰一碰都怕碎了。


    隻能做點正事,分散一點注意力。


    原本今日下朝便要做的事情,硬生生推到了午後,沒辦法,誰叫是自己做出來的種,要負責才行,不僅要照顧到衣食起居,心情也一樣要照顧到。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披了衣服,一邊係著衣帶一邊往外走。


    外頭下著毛毛細雨,下午的天陰沉沉的,天上跟蓋了塊布,半點日光都透不出來。


    馬車又穩又快,兩列輕騎護衛在兩側,風馳電掣,車馬粼粼。


    駛出宮門,穿過朱雀大街,撩開簾子,就能瞧到昭獄門頭高聳的脊獸蟄伏在簷角。


    海麵平靜,海底暗流數以萬計,太史令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諫,在外看來是頑固不化的老匹夫作出的醜態,實則不過是這場漫無邊際暗流的縮影。


    幾乎是改朝換代啊。


    又豈止是死幾個李姓人這麽簡單容易的事情。


    他懶懶的靠進軟墊,指尖摩挲著腕間垂下的琉璃珠,那女人嫌珠子硌手腕,扔給他帶了。


    這女人,對他給她的東西毫不掩飾地嫌棄。


    指尖摩挲到那顆青碧色和煙灰色的珠子上,冰涼的珠子圓潤光滑,要是仔細看,還能看到上頭沒來得及擦去,已經幹涸的淡淡血印。


    是前日旁聽刑吏審問逆反罪臣時,濺上的血。


    聽著馬車外頭傳來陣陣唿喊聲,他沒有任何波瀾,連撥弄珠串的手都依舊從容。


    沿路的坊間堵塞著水泄不通的長龍,清一色都是頭戴綸巾,布衣長衫的學子,義憤填膺怒目圓瞪的高高舉起手,口中大罵著“奸臣竊國”“混淆皇室血脈”“亂殺無辜”。


    有的還高喊讓他趕緊放人。


    被罵的主人公穩穩地坐在車裏,扯了扯嘴角。


    車簾被風卷起,露出點縫隙來,他掃了一眼外頭遊行的學子,精神飽滿得很,滿腔報國之心拳拳,他嗤笑一聲。


    拳頭底下才能出政權。


    一個書生,不讀書考取功名,不勞作養家糊口,光靠著糾結幾個一窮二白的書生跑到大街上叫罵就想要他放人,未免太天真。


    一群又窮又弱又蠢的腐儒。


    哪有政治不流血的,抓的就是刺頭,他冷笑。


    割韭菜嘛,那還不容易。


    冒一茬殺一茬,出幾個頭殺幾個頭。


    有官兵已經開始抓人,街道騷亂起來,依然阻擋不了他的去路,他隻需要下達命令,剩下的事情,有大把的人替他做。


    官兵一抽刀,開始挑著抓人,叫囂聲果然驟然停了下來。


    已經有書生開始跑了,還有剩下的準備堅持到底。


    耳邊的嘈雜聲低了下來,街道上人潮更加亂起來,他閉目養神,懶得理會,直到虞山敲了敲車壁,在窗邊低聲稟報他。


    “丞相,陽山郡主擋在中間,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動她,特地來示下。”


    “誰?”他微微皺眉。


    什麽郡主。


    李氏跟豬生崽似的,一輩十幾個旁支,旁支又生十幾個旁旁支,除了嫡係委頓得可憐,旁係一個個吃著皇糧,整日淨研究著配種下崽,他怎麽知道誰是誰。


    虞山提醒他:“她父親是山陰王李越。”


    知道他印象不深,虞山補充了一句:“之前在府中設宴招待丞相,獻舞的就是陽山郡主。”


    他腦海裏撿起點印象來,少得可憐,隻記得那點冬日裏雪白的臂膀和裸露的胸脯了。


    男人嘛,看到美色多看兩眼,再正常不過。


    那晚,那老禽獸有意將女兒送給他,言語裏做妻做妾都可以,他自然看看就是了,不可能真帶迴去。


    男人朝三暮四拈花惹草是通病,為什麽不納美,一來,為了她得罪長樂宮裏那位不劃算,二來,他女人多了麻煩,他真想要別的女人,一句話的事情,何必非要帶一個大麻煩安插到自己身邊。


    他伸手挑開簾子,瞥了一眼,清秀可人的小美人一身紅衣長裙,白淨的小臉緊繃著,眼中波光盈盈,張開雙臂,擋在高舉長刀,兇神惡煞的官兵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布衣書生之間。


    頃刻之間,滿街書生望向她的目光裏,都是狂熱的傾慕和敬佩。


    而紅衣少女的視線,卻定定地望向數丈之外的馬車,看向那微微挑開的簾子裏,若隱若現男人的半邊側臉。


    她嚇得都快哭了,櫻桃紅的嘴唇微微顫抖,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還是倔強的,波光瀲灩地瞧著他。


    等著他開口說一句話,救下她。


    頭頂白刃高懸,隻要一聲令下,那刀就會砍下來,將她砍成兩半。


    她在賭,他會救她。


    有人叫喊起來:“你們這群魏承的狗腿!難道已經敢當街屠殺宗室了嗎!百年之後,史書會將你們都列入亂臣賊子!遺臭萬年!”


    山唿。


    “沒錯!遺臭萬年!”


    “遺臭萬年——”


    “魏狗——”


    “魏狗遺臭萬年——”


    嘈雜聲裏,少女的臉色更加蒼白,似乎是怕馬車裏的人真的生氣了,眼眶裏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魏承無聲歎了口氣。


    一個養尊處優,天天在閨閣裏練舞彈琴的郡主,怎麽跑到一群書生堆裏了呢。


    李家的遺老遺少真是越來越禽獸了,女兒也往外推。


    更想都殺光了。


    魏承笑了一聲,隨口對虞山道:“把她帶出來。”


    “順便問問,她那個父王怎麽知道我要去哪兒。”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齒關溢出,“還特地讓女兒來接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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