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見著她不言語,魏承挑了挑眉頭,暈黃的燈落在他沉沉的鬢角,淩厲的眉眼也溫潤起來。


    “你這是已經有未來皇後的人選了?”


    她拿著勺子攪和著碗裏的薑湯,棕黃的湯羹在白玉碗中蕩漾出波光粼粼的倒影,映出她微垂的眼簾。


    “太常卿家的閨女我覺著便適合他。”


    太常卿。


    銀霄對這個九卿之一的大臣是有印象的,難得的圓滑精明,資曆又高,最重要的是,一貫會揣摩魏承的心思,而且,還是個文官,不同於太學祭酒。


    太學祭酒出身弘農楊氏,根基深厚,楊家門生遍布朝野,而太常卿的父親五品小官,他兒子一路靠著科舉和半生經營走到如今,根本沒有可比性。


    文官之女做皇後,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慣例。


    隻是她心裏一旦有了那個想法,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容易聯想起來。


    她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他被她看得不自在,手摸上她的手臂,滑進她的袖子,捏著她的軟肉。


    “關心起這個做什麽來了?”


    她放下已經見了底的湯碗,牽了牽唇角:“你這個做父親的日理萬機,難免有招唿不周的地方,九思的終身大事,我自然要關心了,再說了,天底下最難做的就是婆婆了,我自然地早早地留意著。”


    “還早呢,他才多大。”他不在意一笑。


    她臉色卻沒什麽笑意:“隻怕他大了不高興你的安排,我知道他的性子,他和沛霖都是有主見的孩子,你這樣早早的就給他安排了路,他隻怕會生出逆反心。”


    他扯了扯唇角,眼中沒什麽溫度。


    “是他想讓楊家的姑娘進宮吧?”


    銀霄沒說話。


    魏承聲音微冷:“年紀還小,便記著男女之事,隻怕日後也難成明君。”


    她微微皺眉,隱隱察覺出他話裏的含義。


    他想過廢了九思!


    這個念頭一旦形成,她立刻有些心驚肉跳。


    好像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可是到底沒有誰公然說出口,隻是她的猜測罷了。


    隻是到底隻有九思這一個孩子,若是廢了他,也沒有其他人了,若是他想取而代之,九思也仍舊是太子。


    這個結果的前提也是建立在他沒有其他的兒子。


    九思的性子她最清楚,聰明,冷淡,多疑。


    是個做皇帝的苗子。


    和魏承的性子也是十成十的相似。


    哪怕以後再有更多的子女,沛霖和九思於她而言總是特殊的,她不會讓九思站上這個位子,卻又被他的父親拉下來。


    哪怕以後有了更多的孩子,她也不會讓弟弟們的地位越過九思。


    “人年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她輕聲道:“九思早慧,從小就比其他同齡孩子聰慧些,有玩得好的伴兒也不是多壞的事情。”


    他神色緩和下來,“唔”了一聲,抬手按了按眉心。


    “是啊,人年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


    眼前的女人可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身子繃得緊緊的,好像拉開的弓,再用力,甚至都會繃斷。


    他抱住她,撫摸她僵硬的後背。


    “聽你的就是。”


    他麵上掛著淺淺的笑,心裏卻是另一番境地。


    她到底還是向著兒子的。


    怪異的感覺蔓延開來。


    到底是隻有這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精力便全給了他們,多幾個孩子,便不會這樣了。


    他心緒冷然,一直到九思突然闖進來,這份冷然越發的濃厚,已然讓他煩躁起來。


    “娘——”


    男孩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


    還沒有青銅纏枝燭台高的孩童穿著素白的寢衣,提著袍裾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溫存。


    魏承循聲掃了一眼。


    九思也發現了他在這裏,一愣。


    “——相父。”


    他有些局促,幹聲道。


    魏承鬆開懷裏掙紮的女人,懶懶的靠在床頭,“嗯”了一聲。


    “這麽晚了,找你母親做什麽?”氣氛有些微妙,男人聲音暗含威嚴。


    九思到底還隻是個孩子,他梗著脖子強裝泰然:“我袖子破了,想讓娘給我補一補......”


    沒等銀霄開口,魏承的聲音已經有些不耐:“宮中織造局沒人了?破了扔了便是,一件衣服也值得夜裏來找你母親,事事都來找你母親,你就不會自己決斷?”


    九思紅著脖子,囫圇道:“我就是自己決斷才來找娘給我補的!你能找娘給你喂藥我為什麽不能找娘給我補衣服......而且我的衣服都是我娘給我補的,我不喜歡宮人補,發下去好些天才能補完送過來......”


    魏承被他的話一堵,臉色很是有些不好看。


    “不許對爹爹無禮。”


    銀霄已經起身,朝九思使了個眼色,脫下他身上的袍子。


    九思咬唇,攥著衣角。


    “去睡吧,明日娘給你補了,明日還有功課呢,早些睡。”


    不等魏承開口,她又抓了件披風給九思套上,讓人送他迴寢殿。


    等到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她這才拎著衣服走到床邊,還沒坐下來,床上的男人坐直身子,一手扯過她手裏的衣服,扔到一邊的杌子上,輕薄的衣料順著杌子腿兒又滑落到地上。


    “什麽雞毛蒜皮的事情也來找你——”男人的聲音冷冷響起,“不許補!”


    她有些無奈:“補個衣服罷了,一個孩子你和他計較什麽,若是不解氣明日我好好罰他便是,你的衣服破了不也是我給你補的。”


    他皺眉,“什麽孩子,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麽,補個衣服也要你來動手,慣得不成樣子,你是他的宮女麽?什麽都替他做了?”


    她臉色一變,見她臉色沉下來,他也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有些訕訕地收起臉色來,沒有再說話。


    “是,我是奴婢,什麽都做,不比那些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連謝氏也比不上——”


    她站起身。


    這話幾近刻薄,刺得他的心一疼。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有些慌亂,起身抓她的手,被她甩開。


    她不過隻是想盡可能地對孩子好些,她就不明白了,不過是補個衣服,何至於讓他大動肝火,他就這麽不喜歡九思不成,再不喜歡,那也是她的孩子,總不能也讓她也對自己的孩子如他一般冷淡。


    他跳下床,抱著她,討好地親吻她,撫摸她。


    “是我不會說話,口不擇言。”


    她臉色仍舊沉鬱,他有些忐忑,喉結滾動。


    “我惹你生氣,你打我便是。”


    說罷,握著她的手,朝自己臉上扇去。


    她縮迴手,推開他,爬上床睡到裏頭。


    他坐了一會,也躡手躡腳地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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