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看著信上的字,隻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又有些想嘔吐,秀眉緊擰,捂著嘴幹嘔了起來。


    青翡見狀趕緊過來給她輕輕撫摸後背,“娘子是哪裏不舒服麽?”


    她臉色煞白,捂著嘴靠在榻上,緩了緩,心口的酸意漸漸平複下去,搖頭。


    “隻是這幾天老是覺得不舒服。”她接過青翡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


    那張信紙就這麽擱在一旁的案上,風穿過半開的窗牅,將那張信紙拂落在地上。


    青翡撿起來瞧了瞧,臉色一變。


    “你說,是他做的麽?”


    銀霄有些倦怠地靠在軟枕上,小腹微微隆起。


    她又有孕了,魏承走的時候,她的月事已經延遲了快七八日,她已經生育過兩個孩子,當時便已經猜到自己有了身孕。


    青翡沒有說話。


    “算了,是不是他做的又有什麽區別呢?”


    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總之有一種認命的寧靜,就像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的死水,安靜中透著枯槁。


    青翡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李燮那個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突然說沒就沒了,青翡一時間也難以接受。


    可是卻又似乎很說得通,畢竟是先帝血脈,要想一勞永逸,能讓他永遠消失未嚐不是最好的辦法。


    “也許江夏王沒死呢?”她笑了笑,溫聲道:“這信上也說了,是不知所蹤,總比見到了屍體強,說不定江夏王吉人自有天相,不知道在哪裏被好心人救下了。”


    銀霄明白,那信上含糊其辭的話不過是將血淋淋的現實蒙上一層紗,讓她一眼看上去,不那麽刺眼罷了。


    腦海裏又浮現起那方士算命時的話。


    業障——


    她心一顫。


    “請寂清師傅來講經吧。”


    寂清徐徐趕來,照舊是神色淡淡地對她行禮,道了聲“阿彌陀佛”。


    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的蒲團上,聲音無悲無喜,臉色和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淡的。


    案上的迦南香燃得正好,青煙嫋嫋,低沉的誦經聲裏,銀霄聽得認真。


    “這是講的什麽?”


    寂清停下聲音,恭敬迴答:“迴太後娘娘,是華嚴經。”


    她“哦”了一聲,“方才我聽到一句‘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有些不解,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句經文的意思是說,隻要用心體會,就能領悟到十方三世一切佛的真真諦。法界中的一切現象,好的壞的,其實都是心念顯現出來的。”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一個人此生命運的好壞,全在自己的一顆心。倘若一心向善,人生就會很順利;倘若造下業障,自然厄運連連。”


    心頭那陣不安又敲鑼打鼓似的喧沸起來,她臉色煞白,小腹處傳來陣陣異樣的疼痛。


    好像那孩子也附和起這佛經中的讖語。


    她捂住肚子,猛地閉上眼。


    “幫我供奉一盞長明燈吧。”


    寂清問道:“太後娘娘是想為哪位往生之人供奉呢?”


    銀霄斂目:“一個故人的孩子。”


    掛著燮兒名字的長明燈幽幽擺在供奉燈堂的最高處,白燭燃燒升起淡淡的青煙。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聞燮兒噩耗的緣故,加上原本身懷有孕,心思敏感,一到晚上便噩夢連連。


    不管是在丞相府華麗的臥房裏,還是在長樂宮幽深的宮殿裏,一閉上眼,腦海中宛如走馬燈一般,過往經曆全部浮現一遍,不止一次她從噩夢中驚醒,一睜眼,渾身大汗淋漓。


    隻有聞著禪房中的迦南香,聽著寺中的敲鍾念經聲,她才稍稍安穩些。


    她扶額,跟魏承睡在一塊時好好的,一個人睡便老是做噩夢,難道是鬼也怕惡人,見著他繞道走,柿子專挑軟的捏?


    魏承迴朝這一日,她仍舊在白馬寺,正好聽到寂清講到往生咒。


    一身銀光鐵甲的英俊男人從山門處大步走來,滿身肅殺之氣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消失大半。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除了銀霄。


    “怎麽不來接我?”他挑起眉毛,故作生氣。


    幾個月不見,他臉上的皮膚更粗糙了些,黑了些,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一走進,男人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捏著他的手,手也粗糙了許多,手心和戶口的繭又厚了一些,原本已經將養出的富貴樣又成了那副糙漢樣。


    她帶著他的手附上自己的小腹,抬頭瞧著他:“我又懷孕了。”


    啪——


    還未等魏承做出反應,寂清手邊的一摞經文散落一地,她急忙俯身撿拾。


    魏承微微一頓。


    銀霄見他出神,心裏有些不安,扯了扯他的手臂:“怎麽了?”


    魏承迴過神。


    “沒什麽。”


    他笑道,扶她起來:“山裏陰冷,不適合孕婦修養,先迴去。”


    她一顆心有些低沉。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反應,這個孩子雖然來得麻煩,到時候為了他的出生,又得鬧出些風雨來,可是她心裏還是高興的,就像他曾經說的,沛霖和九思應該有個弟弟妹妹。


    一路上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起李燮。


    “今日就住我那兒。”魏承道。


    “孩子呢?”


    “孩子大了,不能總是跟在母親身邊,以後大了沒什麽主見。”


    她“嗯”了一聲,看著輦車外的風景,街道早已經被清肅過,往日車水馬龍的大街如今安靜得像是密封的鐵桶一般。


    終究還是他先忍不住。


    “李燮他......”魏承頓了頓,“孩子太小,難免水土不服,又染上時疫,我不好將他帶在身邊。”


    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她不要恨他。


    “我知道。”她低聲道,臉已經有些麻木了,手撫上肚子:“我如今隻想讓孩子平安生下來,死者已矣,再追究也沒什麽意義了。”


    他暗自鬆了口氣。


    原以為以她的軟心腸,又會和他鬧一迴,沒想到這次卻這樣的好說話,輕鬆之餘有有些不習慣。


    “改日我和你一同給那孩子立個碑設個廟,追封他一個諡號,讓他萬世香火不斷,如何?”


    她笑:“你來安排就好。”


    魏承送她迴了丞相府,卻一刻也不得閑,轉頭脫了甲胄又要出門,銀霄坐在窗下翻書,隨口問了個“去哪兒”,他竟似有些心虛的模樣。


    “有些公務沒有處理,我很快就迴。”


    她沒太在意,點點頭說好。


    待到他走了半天,她才想起來,他這才剛迴,又沒人來通傳,他如何就突然有了公務要處理。


    心裏雖則疑問,麵上卻還是不動聲色,直到快到了飯點,男人才匆匆迴來。


    麵上倒是沒有什麽異樣。


    “那白馬寺,你以後別去了。”吃飯時魏承忽然道。


    她夾菜的手一頓,有些不解:“怎麽了?”


    他片刻後才說:“如今你的身份不比從前,到底容易招惹是非,若是你想聽人講經,我讓高僧到府中來,何必你跑那麽遠。”


    她有些煩躁,胃口也沒了:“我不過是想出去走走,透透氣罷了,其他的事情我做不了主,這點小事也不行麽?”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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