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從小被養在琅琊郡老家的王家長房大小姐被家中接迴了長安。


    祭祀祖廟,告慰先靈。


    一一拜見了王家的長輩們,坐在最上首的主君司徒王允須發皆白,眉目慈善威嚴,見到她,笑吟吟地點頭,又讓人端出早就準備好的玉如意送給她做見麵禮。


    其他的長輩也都給出了自己準備的禮物。


    收了整整一日的禮,臉都快笑僵了,任由著他們拉著自己噓寒問暖,偷偷將她渾身上下打量個遍。


    “看著舉止儀態,一看就知道是大夫人和大爺的親女兒。”一堂姑掩唇笑道。


    銀霄看向母親和父親。


    父親一直外放,聽說她尋迴來了,這才匆匆趕迴來,卻也呆不了太久,為人倒是隨和儒雅,一身藏青長衫,與一旁的夫人謝氏很是相配。


    幾日之間,她又重新有了爹娘。


    她坐在謝夫人為她專門收拾出來的閨閣裏。


    她的院子毗鄰母親的院落,兩廂來往很是方便。


    “要是還缺些什麽,直接派人去庫房取,這裏是你自己家,不要因為沒在家裏長大就生分了。”謝夫人指著簷下已經暗淡的金鈴,“你小時候,最喜歡被人抱著玩那鈴鐺了,可還記得?”


    她當然不記得了,隻是偶爾午夜夢迴時,依稀有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伴著“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而那到底是茫然間虛無的一場夢,還是孩提時遙遠的記憶,她早就分不清了。


    她點頭。


    謝夫人更開心了,卻見她這幾日一直有些鬱鬱不樂,蹙眉歎了口氣。


    “早知道那婢女是你看重的人,當時就該留下來,也好讓她跟著你進宮,隻可惜......”


    “不是母親的緣故。”她垂眸,“是我沒及時說出來。”


    謝夫人鬆了口氣,扶住她的肩膀,“這些日子許多人家都送了禮來,有一批禮未曾署名,是從北邊送來的,你可知是誰?”


    說罷命人將東西抬了上來。


    好幾個箱籠,一一被打開陳列在房中。


    一箱子瑩潤光潔龍眼大的珍珠,一箱子顏色鮮紅的名貴錦緞,一箱子顏色各異的繡線,還有一箱子各色名貴玉器和珊瑚雲母螺鈿等珍奇小玩意兒,其中金絲銀線熠熠生輝,格外顯眼。


    這些禮物算不上是她收到的最貴重的,但是絕對是最意味深長的。


    送禮之人的意思不言而喻,好似生怕她閑著,生怕她忘了與那人的婚姻之約,特地送來做嫁衣繡嫁妝的東西。


    明裏暗裏地提醒她不要忘了。


    “看起來倒是喜慶,倒像是給新嫁娘準備嫁妝用的。”謝夫人打量著箱籠裏的東西。


    “母親。”她忽然開口。


    “怎麽了?”謝夫人迴過身,攬著她的肩膀關切道:“可是有什麽委屈?這幾日見你心事重重的。”


    “若是我也像碧琇一般,母親會如何對我,也會厭惡我覺得我敗壞家門麽?”


    謝夫人放在她肩上的手一頓。


    “當然不會。”謝夫人正色道,心知是那丫鬟給她留下了太大陰影,摸了摸女兒後腦垂順的秀發。


    她的女兒走丟了二十年了,丟的時候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娃娃,如今再迴到自己身邊,已經是個玉立亭亭的娉婷少女。


    錯失了女兒成長的歲月,她早就對那奴婢痛恨入骨,可是又聽說這些年她並未苛待她,又生出一絲欣慰。


    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自然不能讓事情傳揚出去。”謝夫人拿起一把雕花梳子,挽起她的長發一下一下地給她梳理披散的長發,低聲道:“若是那人可靠踏實,爹娘就算排除萬難,也會讓你們好好在一起,我的女兒,過得安穩快樂就好。”


    “若是他是你們的敵人呢?若是他是世人眼中的反賊,惡人呢?”她看著鏡子裏與母親相似的眉眼。


    謝夫人手上動作停了停。


    沒有說話。


    她知道了。


    “魏承非吾女良配。”


    謝夫人神色認真。


    “無論從前你們有什麽交集過往,日後也要一別兩寬,你的堂妹,在幽州就曾受到魏承蹂躪,每每提及此事,她總是不敢細說,想來其中有不少見不得人的醃臢之事。”


    “魏承所謀絕不在小小北地,他的野心,比你想象的要大,他可能想要締造一個能將權力完全集權在他一人手中的政權,這樣的人,成則王,敗則寇,不是霸主便是暴君。”


    謝夫人聲音柔和:“要嫁給一個一直很好的人,而不是嫁一個隻對你好的人,萬一日後色衰愛弛,他坐高台,你如何保證他能依舊待你初心不改?”


    她如今對麵前的母親感情很是複雜。


    從一開始的孺慕之情,到後來見到她對碧琇的死冷漠淡然,甚至對於她的請求,也絲毫改變不了她的心意時的失望。


    到這幾日她牽著自己的手,殷殷地喚自己“女兒”,給她添衣置院,帶著她一一見過人精似的祖父和長輩們,如今又諄諄教導她女子的生存之道時,那顆已經被束之高閣許久的心裏,又突兀地生出一絲希冀來。


    這是沈母從沒有帶給過她的體驗。


    睿智,溫和,且適時的冷血。


    心底幹涸枯萎的人總是希望有人能毫不保留的愛自己,就算隻是一絲柴薪的餘燼,也會引得他們像是撲火的飛蛾,張開翅膀擁抱滾燙的火堆。


    魏承和爹娘比起來,孰輕孰重?


    自然是血緣更勝一籌。


    母親對她的愛是真真切切的,不僅是因為愛,更因為她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血肉,血脈相連的作用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她犯了錯,父母會替她遮掩,她曾有不堪示人的過往,父母親也從來不在她麵前提及。


    就像她對沛霖。


    一想起那個孩子,她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她即將在家族和魏承之中選擇站在家族這一邊。


    她甚至已經可以預料到他得知此事後的情形。


    雷霆萬頃之怒都不足以形容。


    血脈之間的聯係不可隔斷,就比如他與沛霖,王家與她。


    既然注定無法握手言和,魏承也不會為她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她又該如何應對這場雷霆之怒?


    一陣涼風裹脅著薔薇香氣,屋內的水晶簾被吹動得嘩啦響起。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院外的仆婦輕手輕腳進來稟報。


    “夫人,三房那位小姐還是不肯試穿嫁衣。”


    謝夫人將銀霄腦後的頭發挽起一個精致簡單的鬢,聞言皺眉:“那便不用試了,大一些小一些也沒什麽要緊的,反正隻穿一日。”


    那仆婦躬身退下。


    銀霄忽然道:“既然她這般不願,不如我替她進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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