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漸漸好了起來,她也給鋪子取了個名,喚作錦繡閣。


    錦繡閣的東西比街上已經開了許久的成衣鋪子都要稍微便宜些,用料卻不偷工減料,而且還用了最新從江南等地運來的輕紗布匹,一時間,名氣傳開,有些貴胄夫人小姐閑暇時也來看幾眼。


    日久天長,王娘子的錦繡閣,名聲逐漸大了起來。


    她於是又雇了三個繡娘。


    碧琇來了錦繡閣快四個月,從一開始唯唯諾諾不敢說話,到如今已經適應了許多,甚至還能幫著青翡管教新來的繡娘,隻是對著銀霄,碧琇依舊十分謹慎小心,有時候銀霄稍微沉吟一會,碧琇都要驚惶地看她臉色。


    碧琇左腿是瘸的,今年二十五歲,獨自一人帶著個八歲的女兒曼兒,那小姑娘是個活潑跳脫的性子,總是喜歡湊上來期期艾艾地和銀霄搭訕,眼中滿是崇拜豔羨,好幾次想讓她教她做生意。


    她哪裏能說出什麽做生意的門道,不過是什麽賺錢做什麽,她自己也是磕磕絆絆摸爬滾打。


    “王娘子,你是哪裏人?你家裏也是做大生意的麽?”曼兒問。


    她一貫不喜別人打探她的事情,胡亂搪塞幾句,又聽她鍥而不舍問:“那王娘子你是哪裏學的?教教我吧!我也想做生意!”


    她暗自歎了口氣,隻覺得孩子果真麻煩。


    “那你得先跟著你娘學刺繡。”


    “跟她學?”曼兒皺了皺鼻子,十分不屑:“跟她學隻能點燈熬油給人做一輩子繡活,眼睛都做瞎了,一輩子聽人吩咐。”


    “她是你母親,不能這樣說。”


    “差點讓自己的女兒跟著她做了奴婢,算什麽母親。”


    碧琇的賣身契在上個月已經還給她了,如今碧琇相當於錦繡閣的二管事,聽青翡和銀霄的吩咐,許是見多了青翡差遣碧琇的模樣,讓曼兒心裏很是有些看不起。


    不知怎麽的,她想起沛霖來。


    沛霖如今也快滿一歲了,這時候,她應該已經會開口喊爹娘了。


    隻是不知道沛霖知不知道她這個娘,那個男人大約恨極了她,說不定都不會允許別人在沛霖麵前提起自己。


    等她再大些,她是否也會像曼兒這般,用這樣陌生的語氣談起自己?


    那個女人啊,都沒養過我。


    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算什麽母親。


    她眉頭微斂。


    碧琇正整理成衣,聽到曼兒的話,臉色一僵,委頓上前告罪,急忙拉走還不曉事的女兒。


    青翡從外頭進來,低聲稟報她又有人在街口處往這邊瞧。


    青翡已經看到好幾次有人在錦繡閣前窺視了。


    一開始銀霄聽聞時很是驚惶不安好一陣,後來親自躲在窗後瞧,身子一僵。


    然後便吩咐青翡裝作沒看到,不必理會。


    今日聽到青翡提起,她望著遠處的天際微微出神。


    飛鳥掠過,樹蔭成群,陽光灑在屋簷上,在大青石的地麵上留下鋒利的影。


    她迴裏間,拿起鏡子理了理微微淩亂的鬢發,整理了衣服妝容,旋身出去,隨手拿起一隻新做好的珍珠香囊,徑直朝街口拐角處去。


    那人原本路過,不知怎麽的,又駐足站在低矮的女牆後出神。


    鱗次櫛比的街道間,錦繡閣的店麵人來人往,他遠遠眺望著店中那道迤邐的人影。


    秋瑰色的人影穿梭在店中,長發挽起,留了一縷垂在腦後,鬢邊簪了一支碧玉簪,映目滿眼的綠。


    見她目不斜視地徑直而來,江行舟臉色震驚,躲閃不及,踉蹌後退半步,下意識往陰處躲,又穩住身子,站直。


    蟬鳴聲呱噪,水陸道場一般鋪天蓋地地隱在樹蔭間轟然作響。


    知了——


    知了——


    知了什麽?


    對別酒,怯流年。


    江行舟一瞬間暗恨自己為何要跑到這裏來,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對上女人同樣複雜的目光,他喉嚨滾動,艱澀道了聲銀霄。


    “行舟哥哥這些年可好?”她扯了扯唇角,看著他一身羽林中郎將的官服。


    歲月一年一年過去,記憶裏青澀的少年郎終於成了眼前頎長英武的羽林郎將,眉眼依舊剛毅溫和。


    她欣慰地瞧著他。


    江行舟同樣也在細細地打量她。


    她長高了,長大了,也更漂亮從容了,像一株逶迤的香花香草,波瀾不驚,徐徐綻放在蠻荒野地。


    他五味雜陳:“我很好。”


    “你呢,這些日子......”


    “有一段時候不好,但是現在好了。”她苦澀一笑,“路過不進去坐坐麽,如今行舟哥哥是看不起我這小店了?”


    “沒有。”他頓了頓,趕緊解釋,聲音低沉:“我隻是不知道該......”


    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知道該以什麽身份再見。


    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和同僚一起來買東西時,驚鴻一瞥,他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第二次鬼使神差地又獨自過來瞧了半晌,才終於敢確定竟然真的是她。


    少年時的海誓山盟終究太遠,聽聞她家中噩耗時,他也曾立刻親自趕去了幽州,卻在進城片刻後被幽州軍攔下。


    他有太多疑問想知道,可是竟找不到合適的身份開口。


    她從袖中拿出錦盒,遞給他。


    “這是我做的,早就想送給你,隻是不知道如何給,這香囊上的珍珠是我南下采辦貨物時采買的,都是諸暨產的上好珍珠,帶在身上,很襯你的官服。”


    她溫言軟語,一瞬間好似春風拂麵,將兩人多年來的隔閡一掃而空,好似上次相見還是在昨日,兩人依舊是青梅竹馬,早有婚約的少男少女。


    江行舟猛地迴過神,緩緩接過她手裏的香囊。


    “我娘在世時時常念叨你。”他幹澀道:“我也......”


    “行舟哥哥可有婚配?”


    江行舟一頓,搖頭:“還未。”


    “可有定親?”


    “未曾。”


    她鬆了口氣。


    “改日我請行舟哥哥吃酒,好好敘舊。”


    江行舟一頓,點頭。


    一般說起改日,那便是沒這日了,江行舟原本以為她隻是隨口敷衍一句,沒想到過了幾日錦繡閣真送了帖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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