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銀霄不在意地笑了笑:“要是你們不放心,可以自行離去。”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質疑,“你買了我們,就這麽放我們走?”


    “純粹是一時心血來潮,你們要走就走吧。”沈銀霄打開院門,示意他們可以自己離開。


    少女垂眸遲疑。


    這十一二人,都是老幼婦孺,最小的還在繈褓之中,最老的,頭發都白了,抱著孩子的婦人雖是看起來養尊處優的樣子,細皮嫩肉,卻是愁容不展,沒什麽主心骨,唯有這少女,看起來稍微能撐得起事情。


    沈銀霄等的有些不耐煩,少女才開口:“娘子能不能......借我們一些錢財,讓我們雇車離開。”


    她艱難開口,沈銀霄一聽,就猜出這是個從前沒為錢操心過的主,也沒找人借過錢。


    雇車離開倒是可以,隻是這十幾人,起碼也得三四輛車才裝得下。


    “可是可以,隻是我也是小門小戶,沒多少錢。”沈銀霄皺眉,她如今不僅不富裕,前幾天還賠了好幾大袋子的黃豆。


    而且,她不太喜歡借別人錢。


    不過,眼前的少女眉目堅毅,性子剛烈,她忽然想起自己從前,在翠華樓彈曲被人欺負的時候。


    而且看他們的言行,並不像是還不起的人家,她話鋒一轉:“我可以湊一些。”


    少女狐疑:“我看娘子出手闊綽,三言兩語就能將我們買下,住的地方竟如此簡陋,當真奇怪。”


    一旁的婦人拉了拉她的袖子,眼神小心翼翼,示意她不要出言得罪別人。


    沈銀霄付之一笑。


    “實不相瞞,今日贖你們,不是我的功勞,是魏氏少君魏承出的錢,我不過是白白擔了個好名聲。”


    聽到魏氏的名號,少女神色一動,沒有再說什麽。


    “既然沒錢,娘子可否讓我們在這裏住一晚上,吃些東西。”少女開口。


    許是打消了疑慮,她的聲音裏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戒備減少了大半,聲音溫和了許多。


    沈銀霄猶豫一瞬,點頭。


    她將廚房裏還溫著的十來個饅頭分給了眾人,又做了十二碗熱騰騰的豆花,撒上了辣子和芫荽小蔥,端給他們。


    他們不好意思吃白食,見她腿腳上似乎還有傷,主動幫著沈銀霄收拾起家務,少女也在幫忙,幹活時,她的動作尤其生硬,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主。


    “我們給你幹活,你收留我們一段日子。”少女開口,“我叫蘭提。”


    “等我迴了家,必有重謝。”


    她神色鄭重,一字一句道。


    沈銀霄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承諾這種東西,最不可靠,她點了點頭,也不客氣,“我家的活,隻有店裏活最重,得年青人做才行,明日。你和兩外兩個年輕的一塊跟我去店裏吧。”


    她將柴房和堆雜物的棚子收拾了出來,讓蘭提安排其餘人分開住了下來,擺了兩個大通鋪,雖然有些擠,但是好歹有了個容身之處。


    沈父沈母迴來,看到家裏多了這一院子的人,先是嚇得有些不敢說話,得知事情原委,都歎息小孩子命苦,還將家中陳年的酒拿了出來,給睡在外頭的那幾個喝,暖暖身子。


    第二日,沈銀霄帶了蘭提,牛力和莫矢三人去了店裏幫忙。


    牛力和莫矢年輕力壯,沈銀霄吩咐他們去後院磨黃豆,自從小福不在,一時之間又沒買到新驢,魏承倒是說話算話送了兩匹馬來,可是沈銀霄不喜反憂,馬拉磨不及驢,耐力不夠,而且馬更加精貴,食量也比驢要大,要求更高,花費更大了。


    她一時半會真想不出來這兩匹馬能做些什麽。


    隻能先拴在後院,住在原先小福住的驢棚裏。


    牛力和莫矢就代替了小福的活計,負責拉磨磨黃豆。


    蘭提跟著沈銀霄在前堂賣豆花。


    蘭提學得很快,不過幾日,已經能自己做出一碗豆花來,一開始她還不好意思說話,很快就能熟練招唿起客人。


    沈父很是欣慰,看著沈銀霄帶著人忙忙碌碌,自己有了閑工夫,坐在店裏吸著水煙,望著街景休息。


    “街上的生麵孔多了許多啊。”沈父一邊感歎,一邊吐出一口煙圈。


    “沈銀霄想起那日在城外見到的模樣,金戈鐵馬,刀柄相接的模樣現在還曆曆在目,想起來叫人心驚肉跳。


    “羌人漢人打的厲害,聽說死了好些人,尤其是羌人,聽說有些羌人躲到了城中漢人住的地方。”沈銀霄道。


    蘭提手中的勺子“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沈銀霄看過去,蘭提紅著臉,不好意思的撿起來。


    “仗不好打啊,聽說一些羌族準備聯合起來,人數最多的卑南羌人據說要和第二大的先零羌聯合起來,這些日子,還聽說幽州軍東西南北四方的軍營都在操練演習,看來是準備著一場打仗呐,也不知道到時候誰輸誰贏。”沈父抽了一口煙,歎了口氣。


    沈銀霄忽然想起魏承。


    那一日說忙完就來找她,卻一連數日都沒再過來。


    她雖沒抱什麽希望,但是到底有些失落。


    他估計正在軍中,帶兵操練,到時候打起來,定然是他帶兵,戰場上的廝殺刀劍無眼,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銀槍白馬,颯遝流星,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光是聽著,便叫人覺得熱血沸騰。


    她雖對魏承感情複雜,但是有一點,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魏承所作所為,對得起幽州一方百姓,沒有魏承這樣的男子上陣殺敵,拋頭顱灑熱血,哪有城中漢人,包括她,安居樂業的日子。


    沈母拿過沈父手裏的煙槍,皺眉:“老頭子跟你說了多少迴,別在店裏抽,多不像樣子,孩子聞著也難受。”


    沈父埋怨,伸手去拿卻被沈母拿走:“窮講究,哪個窮人家不是這樣的,還拿著從前在大戶人家做下人那一套,咱們家,沒那麽多規矩!”


    “我說有就有!”沈母難得硬氣一次。


    蘭提偷笑,沈銀霄也笑起來。


    翌日大雪,寒冬臘月,鵝毛大的飛雪,路上漸漸多了更多乞討的人,有不少還是異族人。


    大雪下了幾日,路上開始有了凍得僵硬的屍體,那些屍體仿佛已經睡著,雙目緊閉靠在小巷牆邊,身上衣著襤褸,要不是身體已經結冰,真讓人以為他們隻是睡著了。


    沈銀霄帶著蘭提和牛力莫矢等人,做了一百份豆花送了出去。


    城中四處的流民乞丐聞訊而來。


    來要飯的流民越來越多,很多都是羌族裝扮的人羌人。


    有些羌族婦人懷裏,還抱著骨瘦如柴帶著傷病的孩子,他們沒有大夫沒有食物,連棲息之地都沒有,到了一處地方,就被當地的衙役驅趕,知道沈家豆花廣澤布施,都紛紛趕了過來,幾乎堵住了沈銀霄店門口的路。


    他們都數日沒吃過一次飽飯了。


    蘭提,牛力和莫矢等人見了,幾乎都紅了眼眶,偷偷抹起眼淚。


    沈銀霄索性在外頭搭了一個棚子,帶著蘭提和牛力莫矢等人現熬現發,蘭提抽出頭上的簪子,去了當鋪,迴來時,手上抱著一大袋子的饅頭,沈銀霄做好一碗豆花,她就拿出一個饅頭一起給領豆花的流民。


    領豆花的隊伍排成了長龍。


    沈父看著豆花仿佛流水一樣送出去有些心疼,唉聲歎氣。


    沈銀霄卻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破財消災,這些日子咱們家店裏生意好了不少,多布施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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