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心經》,不過我給你的,是可以助你修行到沁髓境界的注解。你去江西,一路之上,當勤研不輟,不可荒廢,下次重逢時,我必會考校你的修為。”


    從嶽不欺手中接過《心經》一書,夜無眠大致翻了,正文與自己原先所讀的,仍是一致,並不出入。


    注解卻已晦澀難懂了許多,一時半會兒看不明白,隻得收好。


    嶽不欺又拿出一本小冊子,扔與他。夜無眠接了,是一本劍詩注解。


    “素聞你擅杜詩劍法,又常作女子打扮——”嶽不欺聲音拉長了一些。


    夜無眠嫩臉一紅,看他如此語氣,便知他已識破自己男扮女裝之事。


    嶽不欺道:“你既是習練杜詩劍法的‘女嬌娥’,怎能不學《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行》呢?此詩之中,絕招頻出,從此之後,又增手段。”


    夜無眠接住小冊子,來迴翻了。這劍法注解卻是不難,以他現在對劍道的理解,甚至粗略一看,就已經大致悟懂了該劍法第二式,“一舞劍器動四方”。


    他新有所獲,自是欣喜萬分,把這小冊子前前後後讀了,愛不釋手,又在扉頁的底部看到一抹紅泥小印章,卻是個陰章,空出四字,“豹房藏書”。


    “豹房藏書,這是什麽意思?”夜無眠喃喃自語,看似在問,實則並不期待嶽不欺迴答。


    嶽不欺也沒打算迴答,隻是緩緩抬起頭來,看向遠方,淡淡道:“《心經》傳了,劍法傳了,你的鬆紋劍,經那晚一役,有些破損,我已找能工巧匠給你修好了,在你所住隔壁另一間房的床下。你自去尋來。”


    他轉過身去,內力吸起掉落在地的酒葫蘆,也不見雙腳如何走動,黑色的身形,越來越遠,餘音卻穩當當落在夜無眠耳中。


    “你既是男子,何必遮遮掩掩扮作女子!劍旁還有生員襴衫兩套,你此去江西,恢複男兒衣冠罷……話不多說,我們就此別過,我在成都,等你消息。”


    嶽不欺的身形,漸成一個黑色的小點,錯亂隱逸在白茫茫的風雪之間,再不可見。


    天地冰寒,四野曠寂,隻有偶爾的寒鴉雪鳥啼鳴,覓食白狐沙沙踏雪而行。


    夜無眠長長吐出一口白氣,拳掌摩擦,腳丫子跺了跺,稍得暖和些,便施展起“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的輕功,往所住屋子奔跑而去。


    這輕功往日裏不覺得,雪天裏一用,卻是大有奧妙。


    夜無眠往身後看去,他所經之處,隻在雪上留了一層淺淺的腳印,且大小遠不及正常足跡。


    不消說淺看粗覷,容易忽略,即便是仔細去瞧,也不一定識得是人的足印,多半會以為是什麽小獸踏過的。


    “來日若在雪中逃命,這個輕功可以算是保命的手段了。”夜無眠暗裏道。


    來到這幾日寄身的屋子外,他掩住口鼻,防止被屍臭熏到,走進隔壁房間,關了門,氣味幾乎隔絕,他才正常活動。


    這間屋子甚是逼仄,隻有一床一桌,別無他物。


    夜無眠很快於床下,找到了鬆紋劍和一個包裹。


    “嗤嚶——”


    拔劍出鞘,鬆紋劍華光閃爍,清寒漾漾。


    重新迴到主人手中,劍鳴聲隱隱,似歡快而實興奮,有封喉飲血之盼,有立功斬酋之望。


    夜無眠握持劍柄,亦有心意相通之感。


    想起那《觀劍》一詩中的劍招,劍鋒直振,一式“一舞劍器動四方”迸發,帶起劍氣殺拂。


    “跨啦”一聲,桌子平分兩半,牆壁上凹出一道裂痕,土灰飛舞,煙塵散亂。


    “霜鋒小試,威力更甚!”


    夜無眠讚著鬆紋劍,往劍身上看去。


    劍身上的花紋,已不同於當初,想來那晚一戰,部分紋路摩擦失相,工匠補修時,重畫了紋路。


    劍身邊緣細細的鋸齒,由最初的均勻細密,變成了有規律粗細變化。可見當晚劍身崩掉了不少金屬,為了使得焊接上去的新材質不顯得突兀,工匠在鋸齒上也做了一番設計。


    現在的鬆紋劍,不是筆直的一條,有波浪形的微微起伏,初看略顯怪異,再看卻愈彰風姿,是曆經了惡戰,全身護主的英豪,上下蕩起,遮掩不住。


    夜無眠越看越喜,宛若得了一把新的劍,在手中把玩許久,才歸劍入鞘,去拆開包裹。


    包裹之中,除了兩套衣服外,還有兩書、一路引,百把兩銀子。


    一書是《忘事錄》,另一書,卻是王府惡戰那晚,他從沈通那裏搶過來的《奇門九字暗器真言》。


    這兩書本都被他揣在懷中,後麵估計是嶽不欺或者燕趙三孤,要為他包紮背部傷口,從中取了出來,放入包裹之中。


    路引、銀子,都是行走江湖的必需品,自不必多說。


    他將東西都收好,包裹重新打包,鬆紋寶劍仗在腰間,整頓得當,振起衣裳,頭也不迴,出了屋子,投入雪地之中。


    進入雪地之中,這眼前風景,都是天公飛祥瑞,仙女兒塗銀;而腳下連陌,恐是後土設法度,鎮元子潑汞。


    騰光映人,寒浹肌膚!


    日頭也不知隱藏在何處,哪裏分得清什麽天南地北!粒粒飛霰,點點吹晶,都朦朧了雙眼。


    天地雖大,四野雖曠,夜無眠一時不知應往何處行去,眼前茫然,心中更是茫然。


    流流散散的炊煙,在遠處的兩座茅草的一頂上,嫋嫋升起。


    夜無眠見得時,如同找到了方向。


    他心想:既有煙火,必有人家,我何不去那裏一去?一是找人問清了此處是何處,確定了方位,二是討得一食一飯,聊祭了五髒廟,有力趕路。


    念及此,他提起步子便往行。


    走過雪田畦畦,躍過清溝道道。


    荒村野橋度,寒柳碧生煙。


    到得兩座茅草屋前時,背後汗珠點點,悄悄熱力滋開,暖意浸散,夜無眠舒服不少。


    大的那座茅草屋外,一個白發老媼盤坐硬麻粗團之上,逗弄懷中繈褓裏的稚子。


    一碗大米飯食,置於長板凳一端,有兩塊肥肉,一大一小,油膩膩的,令人看了,倒也生出些許食欲。


    筷箸擱置,飯粒沾沾,顯然一頓飯還沒吃完。


    地上一個破口瓷碗,放在消融了一片雪的地上,湯湯水水,黑不溜秋。


    一隻黃白毛皮相間的大黃狗,從碗上扭過頭,舔著嘴,看向夜無眠,喉嚨咕咕作響,鼻子嗅來嗅去,作出試探勢,見到陌生人,還未吠叫,先有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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