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覽眾山小!”


    夜無眠飛起再刺。


    《望嶽》最後一劍,是杜甫年輕時,身懷壯誌雄心的絕唱,大異晚年垂頹之風。


    青年杜甫,欣逢盛世。當是時,山河靖安,天下無虞。君聖臣賢,民俗純樸,四海之內,無不誠服。上古三代之治,無過於此。此乃大唐氣象,盡閱史書,這頁獨具風騷。


    別樣盛世,生別樣妙筆;壯麗國風,自養壯氣滿懷。


    杜甫如孔子那樣,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之巔,提三尺長劍,舞七尺之軀,遂有此詩,遂有此招。


    劍招如排浪前湧,青光四射;劍氣若山氣,睥睨群峰,力壓群丘;龍鱗鐵鞘劍雖名為龍,得攜此招,卻好似放虎歸山,兇惡萬端,令人膽寒。


    有道是,一朝磨得爪牙利,八百山獸皆震惶。


    那百戶還未觸得他的劍,已被劍氣傷了七八分,內力上提,亦被死死壓住。這腰刀少了內力護持,隻聽得叮叮當當一陣脆響,竟已被刺來之劍,一截一截,絞為碎片。


    夜無眠眼中平靜,驅動內力前衝,抵劍上壓,把餘威盡展,不肯浪費絲毫。


    一聲慘叫也沒有聽得,那百戶屍身跌落,撲地悶響,人頭滾了丈遠,脖子被卷成了麻花。


    噴出的血,在地上打著轉兒地濺。


    迴頭,見三人屍首、六塊殘軀,零零落落躺在地上。他劍出如蛇,給那被腰斬之人,又補上了一刀。


    如此一來,殘軀又添一塊,共七塊。


    夜無眠這才完全放心,歸劍入鞘,提起內力,輕身快步,往城外疾奔而去。


    。。。


    連殺三人,夜無眠內心毫無波動。隻是緊著步子,穩當趕路。


    不過盞茶的功夫,已至城牆下。


    城門早已關閉,自然不能正常出城。如此看來,隻得當一迴飛天大盜了。


    抬頭望去,目測城門有約兩丈餘高。


    這個高度,在他隻是內力順通之時,猶能勉強翻過,到而今,更是不能阻攔他。


    他待牆下巡邏兵丁走遠,鼓起一腔孤氣,身子輕飄飄騰起,待唿出時,已順利到達城牆之上。


    借著垛頭上插著的火把光亮,肉眼丈量城下護城河寬度,粗摸一算,也能躍過。


    再不遲疑,腳尖借力牆麵,斜斜地從牆上掠下。


    這一滑掠,就有二三十丈遠,那護城河隻在身下,被他蓋過。


    落地後快步跑動,跑了十七八丈之地,才卸掉了慣性的勢頭,站穩了身子,腳上有些酸痛。


    他抬起腳來,輕輕揉了揉,暗暗叫苦道:“不知何時能學成幾招上乘輕功?”


    他內功高,劍法也是上佳,輕功卻是最弱。


    迄今為止,他所學的輕功,也不過隻是《逍遙遊》中的“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的幾個普通路數。


    提起內力施展輕功時,總有一種葫蘆雖大、葫蘆口卻極小,因而放水不暢快之感。


    腳尖酸痛,便是因此所致:調動內力過足,輕功卻無法消耗這麽多,導致累壓沉積,產生酸痛之感。


    走了一會兒,步出城外已十五六裏地,身畔是荒村野店,沒見著一盞燈火。


    快到淩晨時分,世界於此刻最是黑暗,天上月不見蹤影,星星也淡了光芒,隻有纖毫大小一絲。


    地麵上莫說伸手不見五指,便是睜開眼睛與閉上眼睛,也全無區別。


    夜無眠隻得摸索著,找了一處鬆散之地,估摸著是剛剛秋收之後,農民壘起來的草堆。


    心道:“此處便於歇腳,等天亮了再趕路吧。忙累了一夜,未曾好好休息過。我雖名為夜無眠,卻也不能當真一點不睡。”


    他把包袱墊在頭上,當做了一個枕頭。


    懷裏抱著兩把寶劍,靠著草垛,體態放鬆,一切都不管,隻顧去睡。


    不一會兒,鼾聲漸起,便去與周公會麵去了。


    也是他先前悟道七天,都未得停歇,又連夜趕路、殺人,忙前忙後,動得身困體乏了,這一睡,就讓他睡了許久。


    直睡到太陽刺眼,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聲,他身體才猛地一震,驚醒過來。


    隻見驕陽高懸在東南天空上方。看這高度,恐怕也已巳時過半。


    秋冬時分雖不酷熱,這太陽卻也照得人皮膚幹燥,頗不舒服。


    夜無眠吞了口口水,暗暗道:“一覺貪眠,竟睡到這個時辰!”


    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卻見四周圍了十幾個農人,俱是衣衫破爛,打滿了補丁。衣服上、臉上,都沾著泥水,帶點殘禾敗葉,神態各異,姿勢不一:


    有些農人手持鐮刀,還握著一把稻穗,想來是原先尚在收割莊稼,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過來圍觀他了。


    有些農人,手裏拿著條水煙壺,一邊看他,一邊“啪嗒啪嗒”吸著,吐出幾圈煙沫來,壺裏“咕咚咕咚”聲響,像煮沸了一般。


    此是農忙時節,這些農人也不去幹活,卻都來圍觀他。看得是如此津津有味,仿佛他臉上有字。


    夜無眠感到莫名其妙,心道:“為何卻來圍觀我?我有什麽好看的?”


    拿上包裹、揣著寶劍,正待要走,一個矮胖子農民叫道:“高個子,你的仙女堂客要跑咧,還不趕緊去攔到她?”


    人群一陣哄笑,卻見一個高大的青年農民,臉上掛著青澀憨笑,被眾人推搡而出,帶到夜無眠身前。


    這大高個子長相憨厚,手足無措,撓頭撓背,不知往哪裏放。


    勝在一身結實,看起來力氣不小,應該是個好勞動力。


    大高個子見了夜無眠,看到他精致的臉龐,華美的衣裳,首先便自慚形穢,低下頭去,失了氣概。


    吞吞吐吐道:“仙,仙女,這個是仙女,我大高子配不上這樣的堂客。”


    見大高個子猶猶豫豫,農民們三言兩語起哄道:“高個子,冒慫啊!”


    “莫管她仙女不仙女咯,長在你家草垛上,就是你屋裏堂客。”“


    天老爺給的堂客,你莫要?莫要就天打雷收。”


    “高個子,我看中!俺清早起來去拾糞,就見你家草垛上,冒出來一個穿綾羅綢緞的仙女子。俺揉了揉眼,還以為看花了,又揉了揉眼,揉,揉,揉爛了,沒看錯,就把鄉親都叫過來了。”


    最後這段話,卻有關、洛一帶的河南腔調,想必是夜無眠的同鄉,興許也是逃荒來的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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