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不是早秋,但他的心,卻飄零如故。


    從洛陽逃荒至長沙,舒服地安定了幾年,本以為可以一直平靜下去。


    但人生便如落葉,縱然是“翻飛未肯下,猶言惜故林”,可惜落葉有意,秋風無情,人在這忽晴忽雨的江湖,又豈能由得了自己。


    夜無眠一抹眼角,竟然帶出一片濕潤。


    他笑了笑,十五六歲的少年,能有多堅強?


    撐過了一個與死亡無限接近的夜,現在得到片刻的放鬆。這淒涼的秋景,勾起內心的柔弱,想起未來的莫測、無限的奔波之苦,終於是長歌當哭、涕淚泗流了。


    他狠狠地抽泣了幾下,便告誡自己,不要再哭了。如今自己可是頂著張大球的身份,在這招搖撞騙的。


    若不幸被黑麋幫的嘍囉看到,看到平日裏威風無限的大當家,此刻竟在暗自垂淚,大異平日之狀,免不得會猶疑一番。


    自己武功高強,倒是不必怕這些雜魚菜鳥起疑心,然而假扮張大球的目的,是要與吳掌事接頭,可不能壞了這最終的大事。


    胡亂擦拭幾下,抽泣是止住了,眼淚仍像惱人時節的梅雨,下個不停,袖子都沾濕得能擰水了,還沒有要歇的跡象。


    他索性不管,隻是提起一口氣往前走去。


    逆通經脈後,逼出了體內的絕脈神針,內力順行,也無障礙。


    此時此刻,他內力順行、逆行而不衝突,共存共惠,功力空前強大,身體髒器被進一步加強,走起路來,身姿生風,步履如飛,一裏多難行的山路,隻走了不到半盞茶功夫。


    依稀記著昨晚,那楊毒婦說過,會將洛湘竹安頓在竹屋往北一裏外,高椅坡的一個小木屋中。


    算算距離,應該快到了。


    腳下一個歪歪扭扭的風蝕模糊石碑,突兀出現在路邊,上書三個字,“高椅坡”。


    字體稚嫩糊弄,不像是名家所寫。


    無暇多看字,隻見到晨光之下,一座小木屋,孤立地杵在坡上。隔著老遠,聽到淒慘的聲音尖嘶而來,甚是絕望,甚是無助。


    夜無眠心髒劇烈跳了起來。日夜陪伴,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小姐洛湘竹的悲嘶。


    她怎麽了?!


    三步並作兩步,夜無眠大踏步,朝那小木屋衝去,也是他機智,提前模仿張大球的聲音,大聲吼道:“誰敢在此撒野”?


    這一聲吼叫,倒也奏效,洛湘竹的淒厲聲,戛然而止。


    不稍待,夜無眠已衝至那屋門口,兩具屍體橫在當場,是譚、安兩位大嬸,粗看可知,應是喉嚨上的劍傷致其二人死亡。


    夜無眠眼球猛地收縮,挺身擋在蜷縮於屋子角落的洛湘竹身前,看著行兇的來人。


    這一看,直把那人看得亡魂大冒,右手中所持兵刃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夜無眠冷笑一聲,道:“賴聰,你拿著那小丫鬟的鬆紋劍來行兇,是想要誣陷於她嗎?”


    他模仿張大球的聲音,模仿地極像。賴聰頓時就失去了鬥誌。


    行兇的人,正是賴聰。


    這無賴昨日失了左手,兩個美人,又一個也得不到。


    謀劃了如此之久,竟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昨夜在黑麋峰中,這無賴心中無限憤懣,抱起酒壺,就是一通悶喝,以解苦惱、斷手之痛。


    胡喝海吃地搞了大半夜,直喝到黎明時分,喝得那是昏昏沉沉、稀裏糊塗。本來喝酒是為了消愁,結果這愁,卻好似一把火,酒澆上去,哪能澆滅,反而越澆越烈。


    一時酒壯慫人膽,惡向膽邊生,這無賴腰間仗著龍鱗鐵鞘長劍,僅剩的右手,提起從夜無眠那兒奪來的鬆紋劍,架在一個夜間參與護送洛湘竹的小嘍囉脖子上,逼問之下,得到了地點,就氣勢洶洶直奔而來。


    幸運的是,這無賴才將譚、安二嬸殺掉,還未來得及對洛湘竹下手,就被趕來的夜無眠及時阻住。


    此刻看著“張大球”站在麵前,賴聰嚇得是七魂丟了三魄,支支吾吾道:“大當家的,你不是還在享用那小丫頭嗎?怎麽來到這裏了。”


    夜無眠嘿嘿一笑,眼中對賴聰的厭惡,傾瀉而出,道:“留著你的疑問,到地獄裏去問閻王爺吧!”


    賴聰見“張大球”的臉上殺機畢現,心中暗道不好,喝了一整夜的酒,終於在此刻,醒了七七八八。


    飛天蛤蟆之名,果然是名不虛傳,這無賴毫無預兆地,幾乎都沒見如何蓄力,簡單一彎腿後,整個人便倒著向屋外飛去。


    蛤蟆再厲害,也隻能朝前跳,從不聞哪個蛤蟆可以倒跳,這賴聰雖被冠以飛天蛤蟆之名,顯然是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夜無眠早料到會如此。


    隻因為這無賴,實戰對戰的功夫,稀疏平常,一身輕功,卻讓人拍馬莫及,也正是有這一絕技,賴聰才能膽大妄為,做下許多惡事來。


    他右手探入懷中,抓起絕脈神針。眼睛犀利一閃,好似鎖定了賴聰一般,手指輕輕一彈,兩指長的鋼針,破空彈射出去。


    想那賴聰縱然輕功了得,速度極快,可再快,也快不過經脈逆通高手的暗器,一個悶哼聲傳來,蹦噠的“蛤蟆”中了針,身形受阻,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摔斷了一條腿,在地上打滾哀嚎。


    夜無眠彎腰拾起鬆紋劍,輕輕一躍,躍到這賊寇身前,看到臉上的痛苦之色,毫無憐惜之意,一招“花落知多少”,輕描淡寫地使將開去,隨著一陣殺豬般的慘叫聲持續,賴聰的襠下迅速被血液浸濕、染紅。


    夜無眠一劍將他騸了。


    賴聰忍著下身的劇烈疼痛,咬牙切齒道:“大當家的,殺人不過頭點地,縱然是我不好,不該將主意打到了你禁臠的頭上,你一劍殺了我便是,又何必如此羞辱於我?”


    夜無眠哈哈笑道:“你說得有道理極了。可惜,我不是大當家的。”


    “啊?”這一句沒來由的話,讓賴聰陷入了迷惑之中。


    緊接著,夜無眠又一招“花落知多少”,重複使出。


    風謝殘花,這無賴的大好頭顱被割起,直直地平行飛將出去,頸部血管動脈如同噴泉一樣,衝起血注椎天。


    屍首分離,身首異處,這無賴的思考,戛然而止。


    賴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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