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公離開後,魚西珩一個人在林氏和卷卷身邊坐了一會兒,他望著母女兩人蒼白的容顏,眼裏有著喧囂的戾氣。


    良久後,門外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幾個黑衣人。


    他神色斂了斂,低下頭,蒼白病態的薄唇輕吻了下林氏的手背,上揚的眼尾帶了點深紅,眼裏像藏了勾子。


    迴春堂來的那個姑娘說她的恢複力驚人,而且傷口處理的很好,照這個樣子不出半個月就能痊愈。


    他心裏卻清楚,阿月剛嫁過來的時候身子很弱,他一直細細養了幾年才有所好轉,哪有恢複力好這一說。


    尚書府每日來拜訪的人很多,他的仇家也多。在懷卷卷的那段時間他剛好在朝堂上得罪了人,害怕被牽連,他將阿月送到了京郊的莊子上,但還是讓她出了事,驚嚇過度身子骨出了問題。


    這是第二次了。


    魚西珩心中覺得虧欠,垂下眸眼更紅了,有些潮濕。


    他站起身走到卷卷身邊,看著小家夥平穩的唿吸和蒼白的睡顏,用漂亮修長的手指蹭了蹭白軟的臉頰,然後低下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卷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說錯了,爹爹不是隻在乎娘親。


    爹爹還在乎你。


    “等爹爹為寶貝報了仇,我們卷卷就醒過來好不好……”


    他將被子掖好,像往常那樣輕輕哄著她。


    小家夥似乎是感覺到了,軟乎乎的小臉埋進被子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了。


    魚西珩叫了個丫鬟進去守著,然後關上門離開了,那幾個黑衣人默默跟在他身後,步子很穩,一看就是有底子的。


    “他們兩個迴來了嗎。”魚西珩清洌的嗓音徐徐傳來。


    “大公子正往家趕,二公子此時已經進城了,走得很急,估計就快到了。”


    魚西珩輕輕嗯了一聲,沒在問什麽。


    此時——


    禦史大人史梁正坐在怡香院尋歡作樂,他左擁右抱,過得別提有多滋潤了。


    光是進宮拖點時間,趙家就給他送了千兩黃金。


    打開箱的瞬間,那金燦燦的金子簡直要晃花了他的眼。


    他喜滋滋地邊搓手邊想,這種好事以後可以多來點。


    怒火不用他承擔,好處卻全是他的,要是知道趙家給錢這麽痛快,他當時就再拖點時間好了!


    這樣想完,他又從兜裏拿出了一個金元寶,豪橫地丟給了老鴇,“再給我叫兩個美人過來,不差錢。”


    老鴇接過金子,眉開眼笑,奉承道:“好嘞,這就去給您找我們怡春院最漂亮的姑娘過來。”


    出門的時候,老鴇心裏還在疑惑:這人平日裏來青樓都是摳摳搜搜的,今天怎麽這麽大方?難不成擱哪兒發財了?


    但是她也不在乎,有錢就是大爺。


    她走到青樓頭牌的房間,叫了兩個姑娘,“海棠,白芍,你們去伺候史大人。”


    兩個漂亮姑娘不太情願地扭了扭身子,“媽媽,他又老又醜還總折騰人,奴家不想去~”


    老鴇立刻變了臉色,從眉開眼笑到表情陰冷地威脅,“做這行的你還敢挑?不去的話仔細點你們的皮肉!”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咬著唇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史梁在屋內聽到了敲門聲以為是美人來了,喝得滿臉潮紅的他一步三晃地走去開門。


    已經喝大了的他嘴裏嘿嘿念叨著,“美人~我來了……”


    迫不及待地打開門後,入眼的卻是形容俊美,斯文沉穩的男人。


    史梁愣了愣,喝大了的他沒認出來這張臉,反而以為這是老鴇給他找來的。


    “男的?”他愣了一會兒,瞧見男人晃眼的容貌後咽了咽口水,抬起手往他的臉上摸去,嘴裏喃喃,“男的也行……”


    在他的手伸出來時,那個男人說話了,語氣裏透出凜然寒意,帶著輕諷,不過他並未聽出來:“禦史大人真是好記性,這才一日未見就認不出我了。”


    這熟悉的音色一下子讓禦史的酒意醒了三分。


    他當然熟悉,每日早朝時都是這聲音的主人用陰陽怪氣的話懟得人說不出話,前幾日他在上朝時為溫家說了兩句話,就直接被懟到臉紅,連著幾天都抬不起頭。


    看清這張斯文又淩厲的臉後,他的酒意醒了八分。


    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怎麽,他的手一哆嗦,嘴唇顫了顫,“尚、尚書大人。”


    史梁是從一品官,魚西珩是正二品,按理說他不該這麽怕的,但他們兩個有一個不一樣的地方,魚西珩是權臣,他不是。


    不僅有權,還是天子近臣。


    他這聲大人是恭稱,也是心虛的表現。


    但他瞧男人臉上帶著笑,模樣很溫和,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樣子。


    史梁的心思轉了又轉,一顆心提起又放下。


    也對,雖然魚西珩是權臣,但品級在這裏擺著,他再怎麽也不可能直接打自己的臉,哪怕心裏憋著氣,麵上也總是要過得去的。


    這樣一想,他鬆了口氣,三分醉意又湧了上來。


    他‘好哥倆’似的拍了拍魚西珩的肩,老臉浮上潮紅的醉意,“進來、咱們進來說……”


    他不知道的是,魚西珩做事向來喜歡先禮後兵。


    屋內,幾個妓子衣衫淩亂,身上裹的輕紗要露不露的,難聞的氣息一眼就能讓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他躺在美人懷裏,愜意地眯了眯眼,然後舒坦地歎了口氣。


    他心裏猜到了魚西珩此行的目的是因為太後那件事,難不成是來問他消息的?


    他摸了摸下巴心想,若是他給的比趙家多,那自己也不介意把趙家供出去。


    “對了!”他突然抬起頭,眼裏閃著精光,“你夫人如何了?沒出什麽大事吧,太後下手應該是有分寸的……”


    他笑了笑,接著說,“其實女人這種東西,沒了一個就換一個,你現在隻愛她一個是因為你見得不夠多,等你遇見的多了愛的也就多了……你瞧這些,溫柔小意哪個不比家裏的糟糠妻瞧著舒坦?我剛才點了兩個頭牌,待會兒分你一個,隻要你嚐了一次就會食髓知味的……”


    魚西珩麵無表情地想:


    他實在懶得演下去了。


    史梁笑著笑著就察覺到房內的溫度低了下來,給他敲肩揉腿的那個妓子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白著一張臉蹲坐在一旁。


    而魚西珩長腿交疊,姿態散漫,見他看過來,用嘲弄又調侃的聲音說道:“繼續啊,禦史大人。”


    這四個字被他叫的極盡嘲諷。


    史梁再傻也該意識到不對勁了,他張了張嘴,咽了口唾沫,“你、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他清冽的聲音傳來,眼裏融了山穀裏的濃霧,接著小雨,讓人生出一種對未知的恐懼感。


    手裏不知何時拿出來的匕首,寒光在他眼裏開出一朵冷白的霜花。


    “就是聽說禦史大人喜歡聊天,我又剛好有些心事,來找您談談心。”


    史梁怎會相信這話,他此時剛注意到魚西珩身後的黑衣人,頓時心慌氣短,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了。


    “我、你夫人那件事又與我無關!你來找我做什麽?!”


    魚西珩身子往前探了探,手裏的匕首不知何時壓在了史梁的臉上,放大的俊臉隻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廂房裏的女子一個個都嚇傻了,被黑衣人全部清理了出去。


    “與你無關?”


    史梁的臉被匕首壓的有些刺痛,有一股濕潤黏膩的液體流了下來。


    他不敢搖頭,瞳孔打著顫,“不、不是我、是陳家給了我錢……”


    魚西珩輕笑一聲,將刀子拿了下來,看著他涕淚橫流的狼狽模樣,眼裏的陰鷙和狠厲褪去,語調與平常無二,波瀾不驚,“說了是來跟大人談心的,您這麽害怕做什麽。”


    史梁被他的態度嚇得更狠,一個勁兒地搖頭。


    “不是我、真的不關我的事……”


    “你去找陳家、都是陳家逼我做的……”


    魚西珩不慌不忙,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他自顧自地說著:“大人覺得我今日前來,是來聽你推卸責任的嗎?”


    他深色的眸子動了動,再怎麽壓也遮不住滿眼的戾氣。


    “我夫人重傷在身,我女兒昏迷不醒,禦史大人卻說這不關你的事。”


    他頓了頓,“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史梁的臉色白了白,驚懼地盯著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下手這麽重、我隻負責拖住皇上、其他的什麽也不知道!”


    似乎是感覺到男人的耐心即將耗盡,史梁心中湧出一種迫切拉清關係的焦灼,“我當初鬼迷心竅幫了他們、現在很後悔,我把陳家給的錢全給你好不好!”


    “我也可以去向貴夫人和小姐賠罪,你要我怎樣都可以,隻要你放過我……”


    魚西珩麵色冷淡地瞧著他,對這番急表忠心的話無動於衷。


    動了他的軟肋還想全身而退,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


    冗長的沉默就是給他的最終答案。


    史梁身形顫抖,聲音有些嘶啞地問,“你真的要對我下手?你知道的,我的身後是趙家,放過我一次,我可以當今天什麽都沒發生過。”


    向來視女人如衣物的他無法理解魚西珩做出這種相當於自斷仕途的事,這朝堂也不是他一家獨大,能與他分庭抗禮的大有人在。


    魚西珩靠坐在椅背上,嗓音帶著幾分慵懶和清寒,“那又如何?”


    這話傳進史梁的耳朵裏,他絕望地閉了閉眼,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過了,啞著嗓子嗬笑一聲,“你一定會為今日的所作所為後悔。”


    “動了我,你也不會好過!就算皇上也保不了你!哈哈!我會親眼看著你們一家人墮入地獄!你所珍視的人都會淪為階下囚,記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魚西珩耐心耗盡,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匕首調轉了個方向,嗓音冰冷,幾乎一字一頓,“不會有那麽一天。”


    “你會死在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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