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珩從來沒有忽略過那場刺殺的罪魁禍首。


    隻是天高地遠,他無法離開雲枝身邊前去討債。


    討債隨時能討,但她的安危唯有自己在身邊才放心。


    一如此刻,單是離開她身邊一段時間,也要提前設好機關保護。


    這個世道是不安全的。


    這個世道是有序但混亂的。


    殺手的珍寶,唯有自己守護才能放心。


    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出了三皇子府邸,毫不掩飾自己的蹤跡。


    抬手間,幾道氣勁擊中暗處的人,幾人發出吃痛的悶哼聲,那些人或許來自帝王,來自其他皇子,來自國公府,來自將軍府。


    但都不重要。


    清冽如玉的聲線留在令人心神繃緊的夜晚,“沒有下一次。”


    那道雪衣身影已然消失不見,而他們甚至連他的容貌都未能看清,未能記住。


    雪衣公子,千幻千麵。


    蘇珩施施然地迴到宅院,在某處撥弄了一下,似乎按了什麽開關,院內發出低不可聞的機關聲響,像是調整了什麽。


    他迴到床榻邊,借著月光望見了她的不雅睡姿。


    他拿起尋常百姓家的蒲扇輕微地給她扇起風來,不疾不徐,如溫柔的夜色。


    翌日。


    雲枝同蘇珩一起在酒樓裏享用午飯,鄰桌竊竊私語起來。


    “聽說了麽,昨夜暗魂閣殺手給三皇子下了毒,皇上請了幾個禦醫都沒轍。”


    “好端端的找三皇子作甚?”


    “噓……”


    那人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聽說是黨派之爭,暗魂閣和太子有關,你可別跟別人說了。”


    沒進包間吃飯聽得明明白白的雲枝,“……”


    掩蓋了,但沒完全掩蓋。


    感覺酒樓茶館消息挺靈通的,好幾次都能聽到些消息。


    這也充分證明了人的八卦之心,自古有之。


    許是這會兒他們提到了三皇子,她又恰好來到了京城,小本本自動飛出來,翻動了書頁,浮現了一頁字。


    【三皇子,曾派暗衛刺殺之,於昨夜被喂下斷腸丸,毒性猛烈,疼痛三日,第三日失去五感,如臨死亡。】


    這次出現的是記仇本。


    因為已經代為懲罰過了,隻會出現在次級的小本本上。


    等迴到宅院裏,雲枝問起了斷腸丸的事,她有點好奇。


    蘇珩頓了頓,嗓音輕緩,耐心地告訴她,“斷腸丸是一種可以令人體驗死亡的毒藥,此毒無藥可解,但並不致死,藥效過後並不會對身體產生任何後遺症。”


    但不是誰都能承受如臨死境的滋味。


    “因其能令人五感寂滅,江湖中曾有前輩多次服下此藥練坐忘功以求突破,而那人……也當真成功了。”


    雲若有所思,“他打破此間禁錮了?”


    蘇珩輕嗯了一聲,“他突破了大宗師境界,離開了此界。”


    畢竟,那位前輩封閉五感,無想無念,獨身在封閉石室中,有莫大恆心,成功也是在所難免。


    武破虛空並非虛言。


    雲表示很佩服。


    皇宮。


    “陛下,三皇子所中的毒乃江湖中排名前五的斷腸丸,此毒無解,更無法以藥減輕三皇子的痛苦,若是用了藥,才正合了斷腸之意,屆時藥石無醫。”


    三皇子的母妃柔妃哭得肝腸寸斷,“陛下,您可要為凜兒做主啊。”


    皇帝卻未理睬,“如此隻能捱過三天了。”


    老禦醫又交待了幾句,主動告退。


    離去時心中搖頭,若隻是前兩日還好說,疼痛好比女子生產,第三日才真正折磨人。


    人死如燈滅,死人便是一一失去感官。


    皇帝看著躺在床上的三皇子,眼神複雜,最終一歎,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


    他已經清楚來龍去脈,這次的確是自己這個好兒子的不對。


    對方也的確留了一線。


    何況,白馬寺方丈有言,雲姑娘深受上天垂愛,若與之敵對,隻怕天下都要易主。


    就如同武者可以武破虛空,這裏的人也相信有漫天神佛。


    所以,皇帝怎麽也不會去討所謂的公道。


    他是想不開才會秋後算賬,人家天下第一殺手不是吃素的。


    於是,三皇子隻能艱難捱過斷腸丸的藥效,他此後再也不敢關燈睡覺,且身邊不能過於安靜。


    嚐過這樣的懲罰後,他連怨恨也不敢有,唯有深深的畏懼。


    至少,他還活著。


    他還有後悔的資格。


    *


    在京城待了一段時間後,又跑到莊子裏泡溫泉,差不多一個月的功夫,二人又乘馬車,慢慢悠悠地踏上了迴程的路。


    這期間皇帝沒找著花生,但水車得到了改善,生產效率提升了不少。


    派去尋找橡膠的人也傳來了好消息,還需要進行研究加工一段時間,才能生產出成品來。


    不過這都是皇帝要操心的事了。


    馬車迴到杏花村時,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些村人,有的人羨慕,有的人心裏酸溜溜的。


    小心眼的人忍不住嘟囔著,“有錢又怎麽樣?都成親半年了,怕不是不能生吧,生不了孩子可不行。”


    要說人有多壞,也沒有,隻是很讓人討厭。


    這世界並非是壞人令人討厭。


    一時間,這樣的風聲在村裏流傳。


    向來被稱為老好人的雲父破天荒地發了脾氣,拿著砍刀衝到那些人麵前,鐵青著臉怒斥。


    其中一戶人家的女兒正是推雲枝掉入寒潭的罪魁禍首。


    所有人灰溜溜地走了。


    雲父找到了蘇珩。


    他似乎滄桑了許多,“是我對不住她。”


    “枝枝自落了水後身體不好,又沒能得到好好調養,這幾年找了大夫開藥,原以為能得到改善。誰曾想,去歲大夫卻說……”


    他捂住臉,深深地哽咽了一下,“說她此生不能生孩子,我沒辦法了。”


    “先前旁敲側擊問過你對孩子的期許,恰好你又高燒昏迷,我便想把女兒嫁過去。”


    他說到最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是我對不住你們,蘇郎君,你曾說不喜孩童,你……還會對小女依舊的吧。”


    他一直都有深深的擔憂,女兒無法生育,鮮少有人能接受,即便能接受,但婆家能接受嗎?


    所以在得知蘇珩不喜稚子後,便動了把女兒嫁過去的心思。對方雙親不在,也許不夠能幹,但女兒嫁過去,有家裏接濟,應當也能過得不錯。


    這是他這個迂腐無知的父親唯一能給女兒想好的路。


    但到底是隱瞞了事實,這也是他會斥責雲枝不夠賢惠的原因,女子無後為過,若不夠賢惠,他怕蘇珩厭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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