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悟心台上飄然飛起,徐源長俯瞰著如畫卷鋪開的千裏山河。


    他一直想不明白,他師父那一代的高手,為甚抓到為非作歹的家夥,不是直接誅殺幹掉,而是喜歡找一處地方鎮壓?


    不想沾染殺生因果?


    為了留給他這個徒弟刷功德,分一杯羹?


    他雖然研究過釋家學說,但是道骨已成,不會相信狗屁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


    更不會相信他師父是為了給幾個被鎮壓的老家夥一線生機。


    在空曠無人打擾的福地巡視一圈,徐源長繼續返迴悟心台,又修煉月餘,將破損的幻璃鏡重新修複,從造化神台攝取三絲肉眼不可見的東西,是他用造化神光收集的潰散在幻璃鏡空間的本源物質,以及那一點被他從體內驅逐出去的陰寒晶光。


    花了月餘時間煉化。


    剩下的便是九階高手化道的本源精華。


    徐源長眯著眼眸,仔細打量著三種不同的本源,他憑本能察覺中間那一絲青灰的能量偏木行,偏紫灰的蘊含神道之力,將那一絲不可見木行本源納入體內。


    用兩個玉瓶收了另外兩絲極為珍稀難得的本源,打上封印收起。


    如果沒有造化神台,他無從收集和煉化對手攻擊他的本源之力,因為不消一時三刻,沒有擊中目標的本源力會自行消失在空中,還迴給天地之間。


    想要用法力或陣法進行禁錮,無異於癡人說夢。


    悟心台隨天地悠悠盤旋,空中不同氣機交匯,形成神秘的波動。


    徐道士不知什麽時候變作了一顆小樹苗,孤零零陷入沉寂,兩片嫩葉碧綠如玉,有絲絲生機流淌,隨著輕風微微搖曳。


    毛絨絨的火精,眨了眨一幽綠一赤紅眼珠子,縮在高台一角,打了一個哈欠,唿唿大睡。


    小家夥最喜歡在悟心台睡覺,比在造化神台上睡得更香,更踏實。


    ……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轉眼三十年過去。


    送走師父飛升仙界,空空小和尚又在寶舟寺坐了十年禪。


    一個春風斜雨的早上,身著灰布僧袍戴著佛珠的空空,踏出山門,朝寶舟寺合十行了一禮,轉身走向泥濘山路,他要走遍周山域一千八百寺。


    聽晨鍾暮鼓,沐香火佛光。


    和尚為空,寒意蟲為空,妖怪也是空,放眼皆空。


    等他重新尋迴“自我”,便是功德圓滿,晉級八階佛境之時。


    ……


    等閑觀,百林穀。


    柳纖風揪著黑貓的耳朵,罵道:“叫你看個家,你成天睡懶覺,園子裏的花花草草叫人糟踐成什麽樣子?你看不見啊,今日不把那惹禍的小丫頭抓來,你一年不許睡覺。”


    黑貓掃一眼後麵笑吟吟的四個女子,忙點頭不迭。


    待得後頸皮上的手鬆開,黑貓一下躥閃出百林穀,鑽入地下跑得無影無蹤。


    它隻是不說話,又不是傻虎。


    那小丫頭集百寵於一身,它可招惹不起。


    清平堂大殿內,一個紮著小羊角辮子的小女孩,正爬在凳子上,給笑嗬嗬滿臉慈祥的曾望樓頭上戴一個五彩繽紛花環,她自個頭上也戴了一個。


    “祖爺爺,等下柳娘娘尋來,您可不能說是希月摘的花。”


    “不說,是祖爺爺自己去摘的。”


    “我今天還不小心打翻了我娘親一盒胭脂粉。”


    “就說是懶虎打翻的。”


    曾望樓順口找了一個頂缸的,大小長短無比合適背鍋,還不頂嘴說話。


    好不容易盼來一個血脈後裔,他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寶貝得不行,小希月剛滿八歲,初學功法不到三個月,直接晉級二重樓,便滿宗門亂飛,四處搗蛋。


    那小嘴甜得像抹了蜜,能說會道。


    哄得老祖宗開心,清平堂也就成了小丫頭的避風港。


    “我爹要我天黑前背一篇書,不背會不許睡覺。”


    “他敢來,祖爺爺罰他背三卷書。”


    一老一小進行著幼稚對話,大殿外麵傳來蒙一一和柳纖風的隱約說話聲。


    小丫頭利落地躲去椅子後,探頭探腦看外麵,她耳朵可靈了。


    “給老祖請安!”


    蒙一一將養好些年,把虧損的元氣補上,給正襟危坐的老祖宗行禮之後,朝縮迴去藏起來的小丫頭笑道:“希月,娘親帶你去天星山玩,那邊春花開得漂亮,漫山遍野,還有蜜蜂蝴蝶什麽的。”


    “你騙人,柳娘娘就躲在外麵,要抓我迴去賠她的花草。”


    “你爹與你說過,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摘了柳娘娘的花,不該去采一些賠人家嗎?你總不能一輩子躲在你祖爺爺家裏,哪兒都不去玩了吧?”


    “……那不許打小孩!”


    “不打。”


    蒙一一頭大,臉上維持著慈母般笑容不變。


    這熊孩子太皮了,她在想狠狠揪幾下,應該不算打小孩……吧?


    小丫頭頂不住出去玩耍的誘惑,猶豫幾息,扯著老祖宗央求:“祖爺爺,您和我一起去玩,我要捉蝴蝶。”


    曾望樓嗬嗬笑著答應,起身用手扶了扶戴歪的花環,牽著小丫頭往外麵走去。


    用眼神告訴滿臉無奈的蒙一一,等晚上關起門來再教訓小孩子。


    白天該玩則玩,給他麵子不要苛求了。


    ……


    七雲台福地,悟心台上。


    一顆蒼翠大樹枝繁葉茂,迎風舒展,葉片碰撞發出悅耳之聲。


    道道光華浮現如絲如縷閃爍,有氤氳彩霧飄蕩。


    突然有無數幻影變化,有小販、有顧客、有孩童、還有蒼蒼老者,隨即高台上出現街市場景,鋪子鱗次櫛比,街上人來人往,熱鬧喧囂,人間煙火氣十足。


    一個背著竹簍的道士從遠處走來,身後跟著一頭皮毛光滑黑貓。


    “以無應有,必究其理。以虛受實,必窮其節。”


    道士突然站定,朝天看去,口中吟哦出聲。


    街道熱鬧如潮水退去,連黑貓也消失無蹤,先前的繁茂大樹也不見了,隻有一身青色道袍的徐源長抬頭望天。


    “生生不息,恍如一夢。”


    徐源長用手撫摸出現在他肩頭的毛絨絨火精,他吸收了用造化神台精煉過的那一絲不可見木行本源,收獲非小,修為精進一大截,加深了對虛靜和幻心之道的理解。


    他曆經了一顆參天大樹大半生,虛虛實實,宛如過眼雲煙。


    領悟了一門青木神通,另有木法感悟需要消化。


    收起火精,身影一晃,變作一名粗壯漢子,掐訣有金光一閃,迴到熟悉的方寸山域,再折轉到臨天城,乘坐跨界傳送陣,重返神木古城。


    徐源長沒急著趕往驚木崖,在墟域古城找一家客棧,小住下來。


    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他這迴要停下來,熟悉古城風土人情。


    四處走動,品嚐上域特色靈茶、靈酒、美食等。


    通過詢問後得知,他閉關了三十年,算算時間,虛空廢墟內被鎮壓的幾個家夥,即便還活著,對他的威脅也降到了最低。


    古城內除了七階及以上的修士、妖修,還生活著不少的四至六階修士,都是由宗門或家族長輩用空間寶物攜帶前來,從事店鋪夥計、小二等職業,賺取豐厚報酬,或為宗門鋪子幹活。


    放鬆了七日,徐源長獨自往東南去了。


    趕到山形獨特的驚木崖,悄然鑽進那處山洞,一頭撞進石壁結界。


    徐源長立刻感知廢墟內的陰寒氣息,沒有上迴濃鬱,靈氣也有所提升,神識能夠探查三五十裏遠,四處幽暗依舊。


    他信步往前走去,沒有遇到任何根須偷襲幹擾。


    走到能夠看清那顆巨大枯萎古樹的距離,徐源長停步觀察。


    鎮天碑歪斜著半截露出地麵,纏滿幹枯的根須和枝葉,他沒有探查到古樹的半點生機,裏麵被鎮壓又中了時光神通的幾個老家夥,似乎是死絕了。


    走到鎮天碑前方,一把火將枯萎枝葉根須燒掉。


    將銅碑縮小,拿到手上探查。


    銅碑空間內的九座封禁大山,消融掉了一座,古獨頗為狼狽擠在角落處,算是有一處狹窄容身之所,繼續對抗著封禁。


    徐源長沒有理會察覺到他窺看而抬頭的古獨,伸手在銅碑表麵連續寫下“鎮妖”、“鎮魂”各兩組文字,做好周全準備之後,托著銅碑,身上流淌著金色光華,幻甲浮現,光彩熠熠,走到至少兩百丈粗樹皮泛著青色琉璃冷光的古樹麵前。


    繞到側麵的裂縫處,徑直走了進去。


    玉化的樹壁,內裏空洞呈現不規則狀,約三十丈方圓,地麵灰蒙蒙的,淩亂丟棄著破碎的材料。


    自下往上的樹洞空間,有七具枯萎幹屍嵌在凹陷的樹坑裏,其中五具看著還新鮮,再上方懸浮著一顆棗子大小菱形玉黃色寶石,散發著一閃一閃神秘光暈。


    “界石碎片!”


    徐源長一眼認出那顆寶石,正是他需要的稀世珍寶。


    他試著伸手攝取,界石碎片晃了晃,被無形禁錮束縛在空中。


    小心飛身而上,沒有察覺危險。


    特意仔細檢查過每一具幹屍,都死得不能再死,殘魂不存,飛到界石碎片附近,用棍劍往無形禁錮一劃,“嗤啦”,約束破除。


    數道晶芒如電光交錯著射出,“噗噗”幾聲,穿梭著將臉色錯愕的徐源長分屍,碎成無數殘肢破塊。


    自上往下來迴攻擊了三遍,足足盞茶時間才散去。


    一道劍光突然出現,“叮”,將失去束縛的界石碎片擊中,頂著往下方飛去。


    徐源長出現在古樹裂痕外麵,用法力裹住界石碎片,直接丟到造化神台上,眼見到造化神台爆發出璀璨的明黃光華,金光劇烈波動,他心頭一喜,沒有白費他的一番辛苦。


    再度走進樹洞空間,上方的幾具幹屍已經爆碎。


    幾個老家夥死了還要狠狠算計他一把。


    不知用什麽法子,將本源之力依附在界石碎片和樹壁上,破除界石束縛的瞬間,攻擊將被觸動。


    虧他一向謹慎,用一具分身代替本尊探險,順利取到寶物。


    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揮袖卷起地麵厚厚灰塵,連同破碎的材料、寶物碎片,送進幻仙戒空間內存放。


    他的造化神台不挑食,到時一股腦丟去神台吞噬煉化。


    “小道友,好本事啊。”


    突然,有一個微弱聲音在樹洞空間響起。


    徐源長身影一晃,出現在離古樹十裏之外的位置,盯著如死物毫無生機的巨樹,問道:“道友是青木殘魂?”


    “小道友猜得不錯,老夫名叫青琉,當年被你師父用來鎮壓七名抓來的高手,殘活至今,你師父曾經答應過,熬死了他們,你作為彥山老道的徒弟,將超度老夫殘魂進入幽冥,能否轉世輪迴,看天命天意。”


    微弱聲音飄蕩空中。


    徐源長沉思片刻,道:“我師父已經飛升去了仙界,他並沒有交代此事。”


    青琉的聲音不緊不慢道:“小道友,你已經中了赤鎧、哀刀、戚餘幾個處心積慮布置的‘神衰’之毒,修為將不可抑製衰退,老夫可以指點你破解法子,就當交易如何?或許你師父早就算到此點,故而沒有交代此事。”


    徐源長一驚,他小心了又小心,有金光和幻甲護體,怎麽可能中毒?


    用造化神光在身上衝刷幾遍,突然注意到額頭正中有一點淡灰斑痕,用手指摸了摸,不痛不癢,他清楚記得以前沒有如此斑點。


    “好,我答應送你入幽冥。”


    徐源長思索著對方的話語,當機立斷答應交易。


    幾個曾經的九階高手,聯手罷了他一道。


    以他師父的秉性,估計是要他吃一個教訓,長點記性,不要忘乎所以。


    “勞煩你去一趟龍淵穀域,隨便去哪座大陸皆可,老夫現在給你解除‘神衰’之毒的法子,此毒能綿綿纏纏百年之久,三五年不會爆發,你勿要擔心。”


    青琉說完,從古樹飄出一枚青色玉簡。


    徐源長用飛劍將玉簡取迴,檢查過後,確認沒有問題,他用神識探入玉簡內查看,眉頭微微皺起,他學會一門神道秘法之後,需要花費二三十年之久解毒。


    “青琉道友,你能否告知,我是如何中毒的?”


    “毒下在你的銅碑表麵,隨著你寫字,沾染到你體內。”


    青琉簡短提示說道。


    徐源長歎了一口氣,他已經夠小心了,仍然著了那些老家夥的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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