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三粥大師告辭,從寶舟寺出來,徐源長漫無目的行走在山野林間。


    他細細迴味師父的教誨言行,以及所見過的人、經曆的事情,和吳老前輩在路上二十多年的時光,一樁樁一件件,反複揣摩思索,試圖將隱藏其中的一根若有若無線索尋出來。


    師父埋線深遠,著力於無形無跡之中。


    梳理了幾遍,他大概抓到幾個重點,師父當初對木笑笑說過,“千年之後,九霄雲外”,距離現在隻剩七百多年了,師父有意要撮合化解葉長夢與木笑笑等人之間的恩怨,全都是為了九霄雲外那件未知之事。


    他知道自己早已攪合其中,被動開宗立派,發展自己勢力,恐怕連吳老前輩轉世輪迴,都在不知不覺……極有可能。


    徐源長突然停下腳步,悶頭跟隨的黑貓,差點一頭撞上主人的小腿。


    夜色深沉,繁星閃爍,有夏蟲在草叢發出唧唧聲響。


    他以前一直隱約排斥去冒險,主動擔當事情,此時豁然想通了,“得道聖賢,無非內積陰功,外修實行,方證仙階”,原來“積陰功”需要自己去爭取,很可能遇到的機會就那麽三兩次。


    神識空間內那兩縷飄蕩互不理會的清風,隨著他心境更進一步,悄然盤旋融合起來。


    徐源長閉目化作虛無,消失原地,他對於虛靜之道有了頓悟加深。


    黑貓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草叢裏蟲子吵得它耳朵直彈。


    忍無可忍的黑貓,放出一絲殺氣。


    瞬息間數裏荒野寂靜如死地,耳根子清靜了。


    遠在數千裏外的三粥大師,目光透過黢黑禪房,將背簍道士的變化盡數瞧在眼底,醜惡的老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羨慕嫉妒,自語道:“那小子悟性了得,讓他參到了‘自我’,晉級破境指日可待也,唉,老夫想收一個有慧根、知禪意、妖族出身的徒弟,怎麽就那麽難呢?老天真是瞎眼了。”


    老僧碎碎念叨幾句,幹脆閉上雙眸。


    眼不見心不煩,希望兩百年間有符合心意佳徒主動送上門來。


    他實在是懶得往凡俗跑,受天道“眷顧”,寄人籬下,有諸多不便。


    往地下跑反而沒太多影響,緊張的是那幾個老鬼。


    旭日破曉,鮮嫩陽光透過稀疏樹杆,照射到盤臥在草叢裏的一團黑坨坨,那附近的薄霧空中映出熠熠五彩光華,徐源長身影漸漸清晰,臉上瑩潤如玉,異象收斂,用腳踢了踢那一坨懶貓。


    “走了。”


    他已經用不著繼續跋涉遠遊,一晚用功,從返塵狀態走出來。


    身畔清風縈繞無形,胸懷無限霽月。


    他已恢複昔日神仙風采。


    將爬起來弓著腰背伸懶腰的黑貓拎起收進袖內。


    徐源長掐訣激發幻仙戒,戒指波動出一陣神秘金光,化作道道絢麗繁複符紋,飄落到他身上,他的身影隨之消失在荒野草地。


    片刻之後,徐源長來到幽暗荒涼的七雲台福地外麵。


    相比第一次來此地時的狼狽,他已經能夠熟練把握,將施法過程進一步縮短。


    徐源長沒有開啟通道,還不到與古獨算賬時候,他恢複本來麵目,將背簍收起,仰頭觀察七顆盤旋壯觀的星球,等了好大一陣,再次掐訣激發幻仙訣,金光一閃,已經影跡無蹤。


    中午時分,徐源長在值守弟子恭迎下笑著走進等閑觀山門。


    外出一趟遠門,便是一個甲子過去。


    等閑觀內新添數名從下界飛升上來的高層,除了竹宗山之外,有曾山郎、蒙一一、唐一劍、慕輕山以及妖族的蕭昂。


    獨登山大殿內,徐源長與眾人見麵寒暄,相道恭賀,氣氛融融一堂。


    溫亦寧仍然在流雲域的流雲大陸替聶小萌暗中護道,俞風舞前去玉墟域百餘年,音訊不通,短時間內不會返迴,白漪與餘涉也去了玉墟域曆練,他們不會待太長時間,


    古雲珠和徐勝天、雪粒去了大荒山域。


    歡宴結束之後,曾山郎、蒙一一、唐一劍隨著宗主去百林穀說話。


    柳纖風擼著被她拿捏到手的黑貓,笑得像一頭偷到雞子的小狐狸,帶黑貓去看早幾十年前準備的精致山窩。


    “自我以後,千方界定洲四五百年內,應該不會有誰飛升。”


    唐一劍是這些人裏麵最後一個飛升成功的修士,十年前拚著九死一生,抵達上界,輾轉尋到等閑觀,感慨萬千道:“資源匱乏,後人越發難以將修為提升到六重樓後期圓滿,封存的部分寶物資源,隻夠培養出一批人才突破到六重樓所用,以應對下一次的暗界門開。”


    “在我之前,吳轍、張望、梅元儉還有藍影兒等人,全都渡劫失敗,藍影兒差了一點點,關鍵時候她心境出了問題,說了一句‘無情終被有情累’,隕落於雷劫引發的心劫,太可惜了。”


    還有不少修士他沒有提及,像黑霞衣、宋叔潛、薛春泥、卞秋言等人,雖然也晉級六重樓,但是才初期便陷入瓶頸,幾乎難以修到後期圓滿。


    徐源長神色黯然,自從竹宗山飛升上界之後,與下界便斷了聯係。


    也不能再請常無晦轉送丹藥和寶物。


    他知道渡劫殘酷,沒料到藍師姐修“無心劍”留下了隱患,最終因此隕命。


    眼前浮現殷師兄爽朗笑貌,和藍師姐溫婉恬淡麵容。


    心湖漣漪波動,故人已逝,永無相會之日。


    亭子內沉默半晌,上空風聲唿嘯。


    “董行如何了?”


    “弟子飛升之前,董師弟聽到消息,還特意趕去相送,那時候他剛剛晉級六階,自嘲修行之路走得跌跌撞撞,但是他很看得開,常年在外遊曆,據說他還無意中去了一趟鬼市,特意去了其它下界遊曆,折騰百餘年才返迴千方界。”


    曾山郎聽得師父問起師弟,拿出一封書信,雙手遞給師父,道:“董師弟居無定所,他拒絕了我留給他的丹藥、寶物,說用不著,他踐行師父您的教誨,‘事事處處皆為修行,莫讓繁雜貪欲蒙蔽雙眼’,他自悟的神通奇奇怪怪,我也看不懂。”


    徐源長點點頭,拆開信封將幾頁信紙看完。


    董行自知渡劫飛升成功的機會不大,算是與師父的訣別,洋洋灑灑大半篇幅都是遊曆的經過見聞,不忘初心,等等。


    “郗月樓老宗師的轉世之身,沒有尋到嗎?”


    徐源長問道,幾次傳書,他特意囑咐曾山郎發動人手尋訪。


    曾山郎皺眉搖頭:“千方界七洲之地,還有眾多海島,全部尋遍了,沒有找到老宗師的轉世之身,我們飛升之後,蒙姑姑和薛師叔會繼續派人尋訪。”


    聽得提及姑姑,蒙一一神色稍黯,她姑姑服用了曾家老祖特別煉製的極品丹藥,三次方完成化凡破境,艱難晉級六重樓,她飛升之前,將剩餘丹藥全部留給了姑姑。


    後續沒有大量極品丹藥供應,她姑姑很難磨到六重樓後期。


    以她的天資,也是依靠大量丹藥,將修為生生堆到六重樓後期,然而劍境一直卡在五階沒有半點進展,若不是與夫君共渡天劫,由她夫君承擔雙重天劫的大部分威力,她獨自麵對絕無幸存可能。


    曾山郎再次拿出一封書信,道:“千麵師伯三次衝擊化凡不成,他說不浪費您送的丹藥,留下來給他家族後裔。”


    徐源長接過信,拆開默默看完,千麵在信中說得灑脫,生死看透,隻最後提了一個小要求,若是將來黑霞衣萬一飛升成功,拜托他照應一二。


    算了算時間,千麵壽元差不多耗盡。


    默默一歎,收拾心緒,與眾人聊些來上界後的事情。


    有黑影一閃,懶虎出現在腳邊,毛發淩亂。


    柳纖風笑嘻嘻飛過來,叫道:“懶貓,你跑什麽跑,又能跑到哪裏去?乖乖地和我去玩,公子平常很忙的,顧不到你。”


    懶虎見主人不肯伸以援手,它直接鑽地跑了。


    氣得柳纖風大發嬌嗔,跟著鑽地追去。


    此後三年時間,徐源長留在宗門,處理一些大事,協助曾老精煉藥材、材料等。


    古雲珠、徐勝天、雪粒也從大荒山域七星山返迴宗門。


    與柳纖風、曾老和侄兒幾人打過招唿,徐源長對外宣布閉關。


    他出現在荒涼的七雲台福地外麵,調息一天,將損耗的法力恢複過來,狀態達到最佳,隨後掐訣開啟幽深通道,緩緩走進福地內。


    “嘿嘿,小子,為師等你多時,你可算肯露麵了。”


    縹緲陰森聲音響徹天地,一股巨大威壓,有若實質,四麵合圍施加在站定山頂的徐源長身上。


    一身光鮮道袍的古獨,悄然從三百丈外空中現身,陰惻惻打量著送上門的“逆徒”,道:“你還有什麽手段,盡管施展,別怪為師沒給你機會。”


    徐源長右手托著三尺銅碑,寶光熠熠,異常奪目。


    他左手往身周一劃,劍光迸現,有一陣如撕裂錦帛聲響傳出,古獨想限製他速度的威壓被破掉。


    “古獨,你這點手段不夠看啊。”


    他用幻術藏在左手的三寸飛劍,是劍仙高劍送給他的防身之物,即便損失了其中劍仙留下的那一縷劍氣靈性,不能放出去殺敵,劍身龜裂,看似一碰即碎,實則還能當一件鋒利無匹的寶物使用。


    劍仙煉製的飛劍,不亞於半仙器。


    品質仍然極高,至於什麽時候碎掉,則看他使用的程度。


    “小子,休得囂張!”


    古獨冷哼一聲,無數寒芒閃耀,憑空合圍刺中徐源長,“砰”,殘影爆碎。


    幾乎同時,一尊巨大銅碑浮現空中,兩個“鎮”字牽引天地之力,如同兩座透明大山,縈繞四彩光華。


    徐源長早在破掉威壓的第一時間,利用清風悄無聲息遁走。


    他反複推演過種種對敵情況,打的是一個出其不意。


    第一次交手,他便瞧出古獨嚴重缺乏對敵經驗,但是仍然不能大意。


    否則讓古獨吃了虧逃脫掉,後麵同樣的手段玩不靈了,再想對付古獨基本上不可能。


    古獨身影淡化消失,他與那狡猾小子做過兩場,也吸取了教訓,利用修為優勢暫避其鋒芒,那尊銅碑給他非常危險感受。


    突然一陣古怪輕風吹來。


    三裏之外,古獨被迫顯出身形,他非常討厭其中的紫色氣息。


    “鎮壓!”


    隨著徐源長一聲斷喝。


    兩個繁複“鎮”字蓄勢到頂峰,一閃便將掙脫輕風纏繞的古獨給籠罩其中。


    山一樣巨大銅碑,從天而降,以蠻不講理之勢,“嘭”,將怒罵著渾身陰森氣息爆發的古獨,給重重鎮壓在地麵。


    “混蛋,你給老夫等著,給老夫……開!”


    古獨被壓入地下,非常難受,他奮力用龐大法力反抗。


    明明他的修為高出那小子不止一籌,從一開始便處處受製,氣得他七竅冒煙。


    不惜損耗本源法力。


    感覺附近堅如磐石的地麵龜裂著往遠處蔓延,他身上的壓力有所鬆動,心頭大喜,趕緊接著發力衝擊上方的銅碑,咬牙切齒叫道:“小子,你逃不掉的,給老夫……開!”


    “轟”,地麵碎石飛濺,灰塵滾滾揚起。


    徐源長沉著應對,用手指一筆一劃在碑麵寫著“魂”字,他花了多年時間,將寫字速度練習到熟練,為此吃足了苦頭,搶在古獨第三次發力之時,終於完成最後一筆,冰冷光彩從銅碑閃過,銅碑驀然下壓,地下傳來一聲慘叫。


    龜裂的痕跡全部消失。


    徐源長飛繞到銅碑另一麵,繼續用手指當筆,用虛靜之力為墨,額頭有汗水沁出,他頗為費力寫著第二個“魂”字。


    “小子,咱們各退一步如何?你即便有寶物,也不可能鎮壓老夫太長時間。”


    “咱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可以起魂誓。”


    古獨從地下發出沉悶妥協聲音,爆發法力一下一下狠命衝擊銅碑,纏繞的彩光令他越發難受,他感受到命懸一線的危機。


    徐源長充耳不聞,一心一意寫著“魂”字,感覺時間過得格外漫長。


    筆筆萬鈞,快速榨取著他體內法力、魂力。


    終於,搶在無以為繼之前,他完成了第二個魂字。


    “砰”,一道森寒晶光從地下飆射,狠狠擊中懸浮空中碑麵附近的道士。


    “去死!”


    古獨快意怒吼,然而下一瞬間,他發出驚恐慘叫,整個身軀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拖入銅碑空間,他被無處不在的黑暗鎮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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