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時從秦三那裏離開之後,就徑直迴了山水蘭苑。


    車子到了地下停車場後,徐時卻坐在車內,沒有下車。他閉上眼,靠在座椅上,忽然就垮下了肩膀。


    他手上確實也有不少人命,但那些人都是死有餘辜,徐時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但蕭睿不同。


    他是個警察,是個臥底。


    雖然警察這個名詞在徐時心中並非就是好人,高尚之人的代表,但他同樣也不得不承認,那些敢於拋棄一切,包括父母賦予的姓名,冒險臥底在犯罪團夥之中的人,確實都是值得讓人尊敬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死在了他的手裏。


    而且,蕭睿還那麽年輕,他才二十出頭,這本該是最青春肆意的年紀,卻就這樣死在了他的手中。


    徐時拿出煙,點上後,用力吸了一口,半根煙瞬間化成了灰。


    濃鬱的尼古丁味衝進喉嚨,讓他忍不住嗆了起來。他低頭劇烈咳嗽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停下。抬手一抹眼角,多了點濕潤。他看了一眼,卻笑了起來。


    真可笑!他想,這算什麽呢?鱷魚的眼淚?


    雖然,即使他選了蕭睿,龍刀也不可能真的放蕭睿活著離開,但終歸是他動的手,目的也很明確,保全自己,證明自己。


    所以,他有什麽資格流淚呢?


    徐時重新靠迴椅子上,手指捏住煙頭,狠狠碾滅。尖銳的灼痛感,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


    片刻後,他下車,已是平時的徐時,冷漠而又強大。


    傍晚六點,秦三準時到山水蘭苑來接徐時。


    徐時穿著一件黑色衝鋒衣,坐進了秦三的商務車。


    開車的是拉爾。


    見徐時進來,轉頭與他打招唿:“東陽哥!”


    徐時朝他點點頭,而後在秦三旁邊的座椅上坐下。


    剛坐下,秦三掃了一眼他的衣著,微微皺了下眉頭,旋即說道:“哥,迴頭我帶你去定幾套西裝,有些場合,穿太休閑了不合適!”


    徐時扯了扯身上的衝鋒衣,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進這專門定製的航空座椅裏後,才開口迴道:“沒什麽不合適的。萬一有什麽情況要動手,這身衣服也更方便!”


    秦三看了一眼徐時,雖然他臉上的神情看著和平時差不多,可秦三還是能察覺到徐時此刻情緒很差。


    平常時候,徐時雖然對他基本也都是不苟言笑,但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徐時大多都會順著他,並不會反駁或者拒絕。


    可剛才徐時卻在一件小事上拒絕了他。


    顯然,徐時的心情已經差到連語言上敷衍一下秦三都不太願意了。


    不過這也正常,要換成是秦三,遇上今日這事,估摸接下去一個月時間都休想在他臉上看到什麽好顏色。


    秦三還是識趣的,雖然被徐時駁了麵子,卻也沒敢往心裏去,訕訕一笑後,便將這事給揭過了。


    車子啟動後,徐時問秦三:“今天要去見誰?”


    秦三倒也沒再繼續賣關子,答道:“蓮姐,紅刀會老大。”


    紅刀會?


    徐時一愣之後,心裏立馬就湧出了一些關於紅刀會的資料。


    陶縣這個地方,大小勢力不少,不過,最穩定的隻有兩個,一個自然是塔幫,另一個就是紅刀會了。其他的勢力,今日起,明日滅的,基本都不會長久。隻有這兩個,是目前來說最長久的。


    不過,與塔幫不同的是,紅刀會並不熱衷於勢力擴張,他們就一直牢牢守著自己那點地盤,低調得很。


    徐時之前拿到的資料中,有關這個紅刀會老大蓮姐的信息,有不少。


    這個蓮姐,原名許秀蓮,十多年前曾做過上麵某個大佬的情婦,後來那個大佬倒台,許秀蓮卷了一筆錢後不知所蹤,再發現她的蹤跡已是五六年之後了,還是因為陶縣突然出現了紅刀會這個勢力,上頭在調查紅刀會時才發現紅刀會的老大是個女人,還是個‘熟人’!


    隻是,這許秀蓮與那個倒台大佬之間的事,因為種種原因,早已不了了之。而紅刀會在這個許秀蓮手下,行事卻十分的低調謹慎,竟是讓人抓不住任何把柄。時間一長,上頭見紅刀會也不擴張,始終就隻守著他們那一畝三分地,便也就不再關注,而是把重點都放迴到了塔幫身上。


    當時徐時看完這些信息後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這許秀蓮是個厲害人物。又或者,她背後藏著一個厲害人物。


    徐時在心裏粗略過了一遍這些信息後,看了一眼秦三。


    塔幫和紅刀會在這陶縣共存多年,早年也有過些摩擦,但紅刀會雖然看似吃虧,實際上塔幫也一直沒能拿紅刀會怎麽樣,時間一長,雙方也就維持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共存狀態。


    那今日,秦三突然要去見許秀蓮,又是為什麽?


    這疑惑在徐時心裏轉了一圈後又壓下了。


    車子出了山水蘭苑之後,就一路往城外開。到了城外後,又一路往南。


    開了足有一個小時左右,前麵的荒野中出現了一個莊園。莊園之大,那圍牆一眼望過去,甚至都看不到盡頭。


    莊園的大門是個電動門,裝了監控,他們的車開到門口,拉爾放下車窗,探出頭朝著攝像頭看了一眼後,大門就開了。


    顯然,秦三應該不是頭一迴來這了。


    徐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一切。


    大門進去,是一條長長的碎石路,路兩邊種滿了梧桐樹。上了年頭的梧桐,枝丫張牙舞爪,幾乎遮住了整個天空。


    如今三月底的天氣,梧桐樹的枝頭上已經有了綠芽。點點綠意,點綴在這遮天蔽日的灰色梧桐中,原本的灰敗之感,頓時變得生機勃勃。


    仿佛枯木逢春,又仿佛荒野裏開出了綠玫瑰。


    碎石路很長,估摸有一公裏不止。


    車子一路開到盡頭,是一座很大的歐式噴泉。噴泉中央,那栩栩如生的裸女雕像,閉著眼,麵朝著大門口的方向,神情中滿是高高在上的悲憫。


    繞過噴泉後,便是台階。車子不能再過去,拉爾把車停了下來。台階上方,早就有人等著了,見到車子停下,立馬下來幫忙開門。


    台階上去,是歐式的花園。


    剛剛經曆過一整個嚴寒冬季的花園裏,竟然依舊有不少綠色,甚至還有花。一簇簇五顏六色的小花,一團一團地點綴在各個不經意的角落裏,仿佛隨意,又仿佛是精心設計,讓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心生歡喜。


    徐時走在秦三的身邊,目光掃過,心頭不禁對許秀蓮這個女人又多了幾分好奇。


    穿過花園,又是一個噴泉,相比之前那個要小了許多。過了噴泉,又上了三階台階,再穿過一排葡萄架後,才總算到了主屋這邊。


    隻是與這一路過來的歐式風格不同,主屋卻是個兩層的平頂樓房,牆上刷著明豔的油漆,充滿了當地的異域風情。


    領他們過來的中年男子在屋子門口停了腳步:“三爺,蓮姐在裏麵等你。”說著,他又將目光落到了徐時和拉爾身上,意思很明顯,徐時和拉爾不能進去。


    秦三看到後,笑著拉了一下徐時,道:“這是我哥,我跟蓮姐提過。”


    那人聽後,又重新掃了眼徐時,接著目光卻頓在徐時腰間:“槍不能帶進去!”


    秦三有些意外,微微靠近徐時,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你帶槍了?”


    徐時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從腰間拔出了手槍,卻又錯開那人伸過來的手,轉身遞到了拉爾手裏:“收好了。”


    那人看著徐時,示意他抬手,這架勢是要搜身。


    徐時沒動。


    旁邊的秦三也看了出來,皺了眉頭,沉了臉,剛要說話,屋裏忽然走出來了一個年輕女子,大約二十五六的模樣,穿著一身帶有民族特色的綠色長裙,身姿窈窕,麵容婉約。


    女子一出來,就擺手示意那中年男人先退下。而後,才看向秦三,道:“三爺別往心裏去,手下人做事不懂變通。”說著,便讓開門,示意秦三和徐時進去。


    而秦三卻是從這女子走出來時,那目光就跟黏在人身上了一樣,直到她說完,才收斂了一些,帶著徐時往裏麵走去。


    進門才發現,這屋子裏遠比外麵看著要大。


    進門先是一個小客廳,但這客廳裏麵擺設簡單樸素,顯然不是用來待客的。


    女子領著二人進了這小客廳後,就停了下來,從旁邊牆上的櫃子裏取了兩雙布鞋套出來,遞給了秦三和徐時。


    “麻煩二位穿下鞋套。”女子說道。


    秦三來過幾迴,自是清楚這規矩,毫不猶豫就接了過來給鞋子套上了。徐時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見二人穿好後,女子又領著二人穿過小客廳,從另一邊的拱門出去,走過一條幾米的走廊後,前麵突然豁然開朗。


    下沉的客廳,足有六七十平米不止。隻是如此寬敞的客廳裏,卻沒有多少家具。一整張顏色明亮,花紋繁複的羊毛地毯幾乎鋪滿了整個客廳。地毯上,除了幾個蒲團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挑高的落地窗前,擺了幾盆精心養護的綠植,徐時認不出品種,但一看就價格不菲。


    “二位先隨便坐,我這就去叫蓮姐。”女子說完,朝著二人柔柔一笑,轉身就又往後麵去了。


    秦三追著她的背影,直到人都看不見了,還不肯收迴目光。


    “她是誰?”徐時忽然出聲,驚得秦三慌忙收迴了目光,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青年,被大人抓了包。


    “蓮姐收養的孤兒,叫許文心。”秦三定了定神後,才輕聲說道:“今年二十四歲,去年剛大學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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