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四更,四周的喊殺聲逐漸平息。不知是誰點起的幾處火頭在烈烈燃燒,映紅無涯山莊上空的夜幕,像鮮血一樣的紅。


    木屋沒有鎖,推開虛掩的門裏麵竟是一塵不染,似乎它的主人剛剛離開,而且很快就會迴來。隻是林熠知道,這間木屋再也不可能見到它原先的主人了,就如同他再不可能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一樣。微光從門外瀉入,桌上瓶內的忘夢花已凋零枯萎。幾瓣殘落的花葉靜靜躺在桌麵上,不見了往昔的嬌豔。林熠點亮半截紅燭,木屋裏有了昏黃靜謐的光。他坐了下來,桌上沒有酒,對麵的椅子空蕩蕩也沒有了那個人。殊無大獲全勝的欣喜,因為這勝利實在來得太過沉重,況且還遠未到可以歡笑的時候。


    命運待他委實吝嗇,身邊愛護他、關懷的親友,一個接一個地遠去,不與自己共享哪怕片刻的歡愉;但它又如此的慷慨,一路走來愛過恨過,痛過笑過,體驗了短短二十餘年人生裏別人難以想像的所有。


    一聲低低的嗚咽從門口傳來,六眼靈貓一搖一晃走了進來,躍上桌子抬頭望他。“你是想問我主人去哪裏了麽?”林熠輕輕道:“他遠行了,可能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無法迴來,所以臨行前將你托付給了我。我會帶著你去到海邊,那兒有許多鮮美的海魚,你一定會喜歡。”


    六眼靈貓低鳴兩聲,眼睛裏的紫光黯淡了下來。或許,它並不愛吃魚。“主人,雲巫聖、盤念大師和各派的掌門都已到了,正在龍園的書房等候。”藕荷站在門邊稟報導。


    “我知道了。”林熠低聲迴答,並未立刻起身,默默將桌麵上殘落的幾瓣花葉,用一方絹帕包起收入了懷中。這是令父母雙親牽掛一生的花吧,便將它們灑散在墳前,用一股恆久的幽香浸潤他們長眠的土地。


    “噗!”吹滅了燭火,林熠站起身道:“和我一起走吧,陪我一起寂寞。”


    “唰-”六眼靈貓突然躲開林熠抱它的雙手,躍上房梁,盯著花瓶唿唿低吼。林熠一怔,目光再次掃視瓶內花枝,似被人有意動過,已非當日所見的擺放樣式。他輕歎道:“你是要我將忘夢花插成原來的樣子麽?”一麵迴憶,一麵動手擺放。當他把最後一枝忘夢花複還原位,花瓶“嗡”地亮起,光潤的表麵緩緩浮起數行黑體小字。林熠“咦”了聲凝目默讀,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陣激動,左手用力握住瓶頸,低下頭喃喃告慰道:“爹爹,你放心,孩兒不會令你失望!”


    黑字像水墨般溶化淡沒,花瓶又恢複了剛才的模樣。六眼靈貓仿佛舉行完畢某種認可儀式,從房梁上一頭鑽進林熠的懷中。林熠抬手撫摸它毛茸茸的額頭,轉身出了木屋,再看了最後一眼,反手輕輕關上門。天上的啟明星沉默而溫暖地注視著他,猶如父親的眼神指引著林熠走向黎明。


    迴到龍園書房,滿滿當當裏頭坐了數十人。也虧得藕荷伶俐能幹,從四處搜羅來足夠的座椅,否則這些位叱吒正魔兩道的翹楚高手,至少又得論資排輩一番,看誰該是那站著說話的一多半人。


    巫聖雲洗塵一貫地特立獨行,若無其事斜靠門框,一口一口咂嘴品酒,好像他的那個酒葫蘆永遠也倒不空。雲怒塵獨自坐在角落裏,收縮成針眼的目光一刻不眨地盯死他,他老人家卻似一點也沒察覺,隻當沒這個兄弟存在。


    戎淡遠、段默隴和天宗的另外六位長老自成體係,坐在左側靠窗的位子裏,下首則是正道各家的掌門耆宿。隻是顧天機、玄雨真人和死去的楚鎮曇是無緣落座了。


    雨抱樸、羅禹、別哲法王和兩位秘師坐到了雲怒塵對麵的牆角邊,和盤念大師在低聲絮語著什麽。一旁的雁鸞霜與花纖盈兩顆頭湊在一起,也在竊竊私語,說的是楚淩宇的事情。


    正道各派的對麵,仇厲、顧幽風、淩幽如、石品天、花千迭、鄧宣等人依次而坐,同樣是交頭接耳交換信息。


    這裏,如同即將要舉行一場茶話會,氣氛寬鬆而悠閑。不過每一個人都在用鬆弛的表情,掩蓋著緊繃的神經。忘憂崖內,數百正魔兩道的門人弟子獲救,雲怒塵功不可沒,而青鬆子等人的心裏卻越發的困惑和矛盾。一方麵是感激林熠攻破無涯山莊,另一方麵對於赤鬆子、辟魔神尼、連城雪、楚鎮曇這些人的死又難以釋懷。他們急切需要林熠給一個完滿合理的解釋,好卸下壓在胸口的千鈞巨石。


    雨抱樸看似心不在焉,目光卻不時瞥向端坐在段默隴側旁的雪宜寧。然而雪宜寧低垂雙眼,一次次迴避了他的目光。當著這麽多人,他老人家再瘋狂,也不能衝上去大吼一聲:“你為什麽不理我?”


    邙山雙聖與羅禹和玉茗仙子擠在一堆,豎著耳朵偷聽雁鸞霜和花纖盈的交談,聞著打從門口湧過來的一股股酒香,哥倆個不禁後悔為何沒隨身也帶個葫蘆,現在有酒喝的人分明無意與人分享,用搶的那個喝酒老頭也肯定不給麵子。無奈之下,隻得捏著鼻子抵擋要命的誘惑。


    忽聽門外葉幽雨傳聲道:“聖教林教主到!”


    書房內所有的談話聲齊齊斷落,全體人員的眼睛都不約而同望向門口。林熠懷抱六眼靈貓步入書房,身後一左一右是葉幽雨和藕荷。


    小金、小青正攀在窗台上卿卿我我,忽然發現林熠這家夥轉眼間就抱上了新寵,不由勃然大怒,四目瞪視六眼靈貓,隻差沒撲上去揪住靈貓的尾巴。


    屋中還留下最後一張椅子在書桌後,林熠沒有坐。他站定抱拳道:“對不住,勞諸位久等。好在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


    白老七抱怨道:“你請大家到這來,卻讓人幹坐著說話?”


    林熠一笑,道:“七兄別著急,等最後一樁事處理了,要喝多少我都陪你。”


    白老七以為林熠指的是稍後與戎淡遠的決戰,一醒道:“那倒是,喝得醉醺醺的可沒法跟戎老頭比畫。”


    青鬆子看了看身邊的同道,起身施禮道:“林教主,你以雷霆手段攻破無涯山莊,解救數百位被囚此間的各家弟子,其中包括了敝派的兩位長老,貧道不勝感激。這裏先代諸位同道謝過大恩!”


    林熠道:“舉手之勞,林某難當掌門真人的大禮。”


    青鬆子道:“不過,對於赤鬆子、墨鬆子兩位師弟的事,貧道仍希望你能有個解釋。”


    林熠泰然迴答道:“墨鬆子道長的事,待掌門真人迴山後私下向他詢問即知原委。至於赤鬆子的死,林某確實難辭其咎。”


    青鬆子略一猶豫,問道:“林教主,你能否把其中經過說得更詳細些?”


    雲怒塵低哼道:“青鬆子,你大可不必對林熠死纏爛打,赤鬆子是老夫殺的,你要想報仇找雲某便是。不妨再告訴你,不夜島的連城雪老兒也是自殺,若不是林熠當初礙手礙腳,幻雲真人又豈能留有命在?至於辟魔老尼,曾與老夫合謀誘使赤鬆子刺殺林熠。雍野一戰,林熠殺她其實是在為赤鬆子報仇。”他說的鏗鏘有力又似炫耀往日威風,聽的人卻是滿堂驚心。


    鎮魔神尼白眉一聳,嗬斥道:“一派胡言!我師妹素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豈能與雲山尊同流合汙?”


    雲怒塵蔑笑道:“老尼姑,老夫連殺赤鬆子的帳都敢認下,還用再扯謊騙你?信與不信由你,雲某隻是看不慣林熠這小子,至今還想一力承擔替你們遮羞攬過。我呸!一幫自作聰明的偽君子,要不要老夫從你們裏頭再揪出幾個來說說話?”


    鎮魔神尼麵色蒼白,對他的話卻已信了七分。她極力抗辯道:“雲怒塵,你被巫聖逐出冥教,銷聲匿跡百餘年,又在這裏興風作浪殘害我正道同門,是何道理?”


    雲怒塵滿臉不屑,姆指輕拭辟情戒冷然道:“怎麽,心疼潔雨那小尼姑了?”


    眼瞧兩人劍拔弩張就要大打出手,林熠淡淡道:“雲怒塵也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真正的主謀之人,恐怕在座諸位誰也猜想不到。”


    青鬆子迫不及待追問道:“這人是誰,請林教主明示!”言語已客氣了許多。


    林熠點點頭,立在房中央徐徐環顧過眾人臉龐。空氣猛然凝滯,每個人在接觸到他清冷的目光時,都情不自禁地心頭一跳;盡管明知道這雙眼睛所探尋的目標並非自己,但仍清晰觸摸到了其中的寒意。


    “想必諸位都已經聽說了,數日前血奕天中發生的變故。不錯,在下確實已開啟了《雲篆天策》,卻最終功虧一簣、九死一生。”林熠的聲音在書房裏迴蕩,聲音並不算高,然而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楚地敲擊著人們的耳膜。“奪走《雲篆天策》,害得若蝶舍身填海之人自稱龍頭,也就是無涯山莊乃至九間堂的幕後首腦。不僅像巫霸雲怒塵這樣


    的人被其利用,連南帝蕭照痕限於誓約,亦不得不為他看守龍園。”


    林熠有意停頓了一下,打量眾人的神色。有些人對於九間堂和龍頭已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但聽到蕭照痕的名字依舊禁不住悚然動容。而更多的人則是露出茫然和驚訝,等待他繼續揭密。


    林熠笑了笑,忽然轉開話題道:“眾所周知,要開啟《雲篆天策》不僅需要六卷合璧,還需知曉相應的解印法訣。否則,昔年魔聖聶天亦就不至於坐擁六卷天策卻含恨兵解。而這開啟《雲篆天策》的法訣,偏就掌握在龍頭的手中。甚至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更無第二個人清楚這個秘密!”


    喬冠羽愕然道:“林教主,這龍頭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此前老夫從未聽說過?”


    “非但喬掌門沒有聽說過他,我猜這裏還有許多人以前同樣不知道龍頭的存在。”林熠迴答道:“所以,我要將諸位請到無涯山莊,親身感受一下龍頭的可怕。”


    別東來深以為然地頷首道:“此人的確深不可測。若非林教主邀集了正魔兩道精銳力量,又有雲巫霸倒戈襄助,無涯山莊固若金湯,誰人能破?更想不到他能驅使太甲門為其附庸,還搜羅到魔崖三君、鳩盤婆、陳炎、莫菡這般橫跨兩道的超卓高手替他看守門戶。”


    石道廷卻從林熠的話裏聽出了另外的意思,問道:“林教主,假如開啟《雲篆天策》的法訣隻有龍頭一個人掌握,您又是如何將它打開的呢?”


    林熠向他一點頭,讚許道:“問得好!七天前,在下曾去過一次觀止池,陰差陽錯之下,在鎖霧林內以破日大光明弓解開了天碑封印。原來開啟天策的法訣便在那天碑之上!”


    這裏所有的人都堪稱精英,無論哪個都不是笨蛋。林熠的話音尚未落下,眾人的目光無一例外,齊齊射向以戎淡遠為首的天宗門人。


    戎淡遠神色不動,說道:“不錯,當日林教主確揭開了天碑之謎。不過,這並非出於我天宗任何一個人的授意,而是林教主不忍鸞霜受刑而要射穿天碑。”


    林熠笑道:“所以我說,這是陰差陽錯。在得到開啟天策的法訣之後,林某即刻前往逐浪岩拜見東帝釋青衍,求取最後一卷天策。不料,東帝已被人殺害。”


    不理睬書房裏響起的低低驚唿,林熠繼續說道:“好在上蒼眷顧,仍教林某取得了那卷天策。其後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必贅述。但有一個問題,在下想向諸位見多識廣的宿老請教。有誰知道那日在血奕天中,龍頭用來收煉在下《雲篆天策》的仙曇寶燈,是何人的寶物?”


    巫聖雲洗塵依著門,醉眼惺忪迴答道:“道聖霍白水,別兄也該見過。”


    鶴雲真人大吃一驚,道:“道聖,這怎麽可能?”


    林熠問道:“雨老爺子,在南帝蕭照痕退隱前,若你與他公平一戰,能有幾分勝望?”


    雨抱樸想也不想,道:“不用假設,我老人家曾在九十多年前,纏著他打了七天七夜,結果誰也奈何不了誰。後來再想找他,他卻藏起來不敢打了。”


    林熠微笑道:“不是南帝不敢再和你老人家過招,而是他後來在萬裏草海五日夜不幸落敗,隻好遵守承諾退隱龍園。”


    別東來、盤念大師、戎淡遠與雲洗塵悄然互視一眼,均察覺到對方心中的波動。


    雨抱樸喃喃道:“龍頭,龍頭-嘿嘿,聶天栽在了你的陰謀詭計之下,老夫好生不服。但你能贏下蕭老頭,那卻是實打實的本事,我雨抱樸甘拜下風!”


    林熠接著道:“巧的是,家母生前正是道聖霍白水的唯一弟子,這點是我事後從她遺留的筆劄中所發現的最大秘密。”


    石品天恍然道:“難怪,那天令堂施展出‘流光千年’的身法,神乎其神。”


    林熠道:“但是還有一點石宮主尚且不知,家母在筆劄中隱約提到,道聖霍白水曾在無意中嶄露過天宗絕學!”


    查長老哼道:“那不能說明什麽。畢竟霍道聖與本宗的高手私下切磋,參悟到一兩種觀止池的神功,亦非不可能。”


    林熠道:“查長老,請問你是否見過道聖?據我所知,西帝東來之後,曾在萬潮宮大戰雲巫聖。霍白水突然現身,要代表中土正道再與別西帝一決,以洗刷八派高手全軍盡墨之辱。結果劍、掌、棋連較三場,竟是霍白水稍占上風,此後‘道聖’之名才得見於世。但他卻在驚鴻一現後銷聲匿跡,除了在數十年前偶露崢嶸外,便再無音訊,直至今日。”


    別東來徐徐道:“那一戰老衲記憶猶新,更對他祭出的仙曇寶燈印象極深。迴返無相宮後,我也曾數次遣人秘密前往中土打探,卻始終得不到他的消息,無緣再作一戰,一直引為平生憾事之一。”


    連長老冷冷道:“林教主,你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莫非是想告訴我們,道聖霍白水就藏在天宗,而這裏發生的一切,也都是出自觀止池的籌謀?”


    林熠沉靜道:“連長老,陳炎和莫菡兩位前輩可是貴宗的弟子?”


    連長老一怔,迴答道:“那又如何,本宗千年傳承,偶爾出一兩個敗類亦非怪事。”


    林熠望向戎淡遠,繼續問道:“戎宗主,聽說你在勸降陳莫二位時,陳炎說過他絕不能忘恩負義背叛那人,有沒有這事?”


    戎淡遠答道:“有,而且雨兄他們也都聽得明明白白。”


    林熠又問道:“在他們暗算雪長老之前,是否有離開觀止池雲遊天下的經曆?”


    戎淡遠搖頭道:“他們的資質在同門裏僅屬中上,沒有得到塵世試煉的資格。”


    林熠道:“所以他們都不曾離開過觀止池,也談不上與外人有親密接觸,對麽?”


    戎淡遠忽而淡淡笑道:“你懷疑他們兩人的背叛,是受了本宗內部某人的唆使?”


    雨抱樸冷冷道:“而且這個家夥的身份和資曆一定很高,否則絕不能讓陳炎、莫菡這般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


    林熠接過話題道:“雨老爺子,你曾經答應要出席魔聖聶天的壽宴,為何遲到了?”


    雨抱樸哼道:“你小子明知故問,老夫??當然先揀要緊的事辦!”瞟向雪宜寧的眼光即刻溜走,卻已見她嬌軀一震。


    林熠道:“顯然,這是有人不願雨老爺子按期抵達逆天宮,壞了他圍殺聶天的計劃。而水無痕也曾親耳聽到龍頭許諾,說你老人家絕不可能如期前往逆天宮。”


    雨抱樸徐徐道:“他是看準了老夫的命門,卻讓我鑄下彌天恨事!”


    “騰!”雪宜寧突然起身,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奔出門去。


    別東來一推雨抱樸道:“雨瘋子,你還不趕緊去追?”


    雨抱樸站起來又頹然坐下道:“我在閉關參悟金仙勝境前曾寫信給她,她今日見我卻還是形同陌路。追出去,叫我再去撞一鼻子牆灰?”


    盤念大師微笑道:“你不明白麽?她是對你心懷愧疚才一意躲避。錯過今日的機會,你索性皈依我佛,隨老衲迴大般若寺做個和尚算了。”


    雨抱樸雙目圓睜半晌不語,猛然跳起來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一陣風衝了出去。


    林熠心中暗笑,但此刻已到最後關頭,容不得他多笑半聲,仍舊注視戎淡遠道:“戎宗主,能令陳炎夫婦感恩戴德、死力效命的人,貴宗裏能有幾個?”


    花千迭接口道:“而且此人的修為驚世駭俗,能讓西、南兩帝自歎弗如,又有幾個?”


    戎淡遠不為所動靜靜端坐,漠然道:“的確屈指可數,似乎老夫便是其中之一。”


    林熠目光炯然,說道:“東帝釋青衍臨終前手指裏捏了一縷絨毛,你作何解釋?”


    戎淡遠臉上驚異的神色一閃,旋即波瀾不驚道:“不是我。”


    林熠默默凝視著他,許久不再開口。


    書房裏陷入死寂,每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


    “確實不是你。”


    不知為何,林熠的話令人們暗鬆了一口氣,畢竟讓天下正道奉若神明的天帝戎淡遠竟是首惡,委實令人無法接受。


    “東帝連中兩掌,第一掌是背後偷襲,而第二掌正中胸口一擊致命。他根本無法憑空扭轉臉孔朝下撲倒,還能抓起毯子上的絨毛;而且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縷。試想那種情況下,他還能做到如此從容麽?”


    林熠目光轉向段默隴,問道:“大長老,您認為在下的分析是否有理?”


    見段默隴點頭,林熠微笑道:“說起來在下還需感謝您將鸞霜貶入鎖霧林試煉,不然我如何能有機會勘透天碑奧秘,從而開啟《雲篆天策》?”


    段默隴對望林熠,過了半晌倏地油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霍白水。”


    “什麽,段師兄?”查長老一驚而起,百年的修行也克製不住此刻的遍體冰涼。


    隻是,沒有人會想到段默隴居然如此爽快地承認,也沒有人注意到雁鸞霜失去血色的俏臉。隻有雲洗塵、盤念大師和別東來微含笑容,似乎早已得知。


    另外一個毫無驚愕的,竟是戎淡遠。


    “我原本希望你能懷疑戎淡遠,哪知道擊殺釋青衍竟是畫蛇添足。”段默隴悠然道:“從踏入無涯山莊的一刻起,我便明白你已知道了老夫就是龍頭。等到你將眾人請進這間書房,對著空無一物的書桌坐下,我就更確定了。”


    他站起身,旁若無人走到書桌前,手指撫過桌麵,道:“其實它是我故意留下的破綻。”


    “是,以你的睿智精細,不可能忽略兩張特點如此鮮明的書桌。”林熠讚同道:“但你正是要我由此生出疑竇,去猜忌龍園的這張書桌,是否出於一個極其熟悉你的身邊人嫁禍而為。


    “霍道聖,我對你恨入骨髓,卻又佩服到五體投地。”


    “所以我說過,天下英雄唯老夫與君爾。”段默隴歎息道:“可惜天無二日,偏偏我一招失算,未能在血奕天置你於死地。否則,焉有你今日在此高談闊論?”


    雲洗塵扭過頭,醉眼裏閃爍精光,道:“段默隴,咱們和你鬥了這多年,今日終有一個結局了。”


    段默隴搖搖頭,道:“隻怕??未必!”


    “忽-”仙曇寶燈驟然升騰,滿屋神光奪目四射。


    戎淡遠飄身而起,彈指祭起銅台玉馬冷喝道:“快退!”


    “砰!”仙曇寶燈自動轟然崩裂,上百道的絢光爆閃而出,肆虐咆哮,其中自也包括烏歸道的那縷元神,隻是早已失去自我意識,完全成為段默隴的傀儡攻擊彈。


    一束精光陡然掠出,“轟”擊破屋頂直射蒼茫夜空,竟比禦劍還快,用的赫然便是道聖獨一無二的絕技-“流光千年”。


    書房裏亂作一團,唯獨林熠動也不動,像是渾不關己似的,氣得白老九第一次對著林熠怒吼道:“呆子,快用你的破日大光明弓射他下來啊!”


    林熠從容自若,迴答道:“不必著急,他說得對,今日還不能算結局。你瞧,雲老爺子他們不也沒有出手攔截追擊麽?”


    這下輪到白老七發呆道:“那啥時候才算結局?你就這樣讓他跑了,再到哪裏去找?”


    林熠拂視過鄧宣和花纖盈,諱莫如深地一笑道:“那就要看鄧兄什麽時候迎娶小公主,咱們到青木宮討杯喜酒喝過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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