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皇後似乎是覺得自己之前太過急怒,放緩了聲音說道:“此事也怪不得你,誰能想到往日那般癡纏你的女娘去了一趟?山迴來就性情大變,本宮原是想著宋棠寧嫁入陸家是樁好姻緣,能借著榮家人脈替你鋪路,可沒想到最後會鬧成這個樣子。”


    仿若是真的遺憾二人有緣無分,陸皇後垂眸遮住眼底沉色,


    “三日後是六公主生辰小宴,陛下特許讓她辦了賞花宴,一是慶生二也是趁機替她擇婿,屆時她會宴請京中一些郎君女娘入宮赴宴,宋棠寧那邊本宮會在那日召她入宮與她好好談談,若是此事能夠就此揭過再好不過,若不能也得讓她鬆口不再追究,免得波及崢兒和陸家。”


    “你與她畢竟訂親多年,情分是旁人比不上的,屆時你也來吧,說不定她見著你會生了心軟。”


    陸執年聞言眼眸微動,她會心軟嗎?


    他心中有些不確定,也很難覺得那般冷漠讓人扒了他衣裳的宋棠寧還會不會跟他迴到從前,可是皇後的話他不能拒絕。


    陸執年垂眸:“是。”


    陸老夫人見事情解決,陸皇後也未曾怪罪他們,心裏狠狠鬆了口氣。


    精神緩和過來,臉上較之前紅潤起來後,就忍不住冷嘲說道:“那個宋棠寧看著溫順順沒想到這麽反骨,娘娘和三郎能瞧上她本是她的福分,可她卻不知道惜福,她現在心心念念想要跟三郎退婚,我倒是要看看她沒了三郎還能找到個什麽破落門戶!”


    先是謀害親長,毀了宋國公府,又大張旗鼓退婚,全然不顧女子名節。


    陸老夫人絲毫不覺得他們陸家有錯,隻覺得宋棠寧得理不饒人,陸家是被她弄的狼狽,可宋棠寧又能好到哪裏去。


    他們陸家不要的女娘,她看誰家敢要!


    ……


    積雲巷這邊,宋棠寧正窩在铖王妃的房中教著宋茹寫字。


    秦娘子坐在裏間替铖王妃把脈,屋中裏外隔著一道珠簾,外間擺著的書案側對著窗台,旁邊還有一道屏扇,裏頭二人既能瞧見外頭情形,也不會因閑談時打攪了外間二人。


    宋棠寧手還沒好全不能握筆,隻能讓花蕪拿了她以前練筆的帖子讓宋茹臨摹。


    宋茹在積雲巷住了兩日,雖然依舊還是瘦得厲害,可臉上多了些血色,她嘴唇不再蒼白,穿著粉裙伏在案上,提筆描字時猶如稚童。


    “背挺直。”


    棠寧突然輕拍了宋茹一下,見她猛地彈起來下意識挺直背脊,她帶著幾分不同於平常的肅色。


    “練字先練心,需穩,需靜,雙腳要平放,肩平背直,目光直視紙上,握筆時不要太緊,腕上虛懸不可借力於桌麵,否則寫出來的字不夠活。”


    宋茹一點點照著阿姊的要求改變姿勢,像初學的稚童認真極了。


    铖王妃坐在裏間嚼著手裏的酸梅子,一邊隔著珠簾看著外頭宋棠寧教導宋茹的模樣,一邊嗤了聲:“這宋家還真是混賬玩意兒。”


    這話沒頭沒尾,可秦娘子卻是聽懂了。


    那宋家可不就是混賬。


    這京中官宦權貴府邸誰家沒一兩個庶女,就算養的不如嫡女金貴,可是最起碼識字明理是要教的,否則等將來議親嫁人時丟的是府裏的顏麵。


    可是這宋茹倒好,明明是國公府的女娘,卻養的還不如小門戶出來的小娘子識慧,別說是寫字了,連最起碼的啟蒙都未曾有過。


    也虧得宋國公府如今倒了,要不然就宋茹這般病怏怏又不通文字的模樣被人瞧了去,宋家上下都得被人戳斷了脊梁骨。


    宋茹照著宋棠寧的吩咐臨摹著最簡單的筆畫,寫了一會兒頭上就冒了虛汗。


    宋棠寧道:“今天先到這裏吧,你身子還虛,寫太多傷神。”


    “我沒事的。”


    宋茹握著筆連忙拒絕,她坐得腰背酸疼,可心中卻是溢滿了歡愉,從來沒有人像是阿姊這般耐心教過她,她小小聲地說道:“阿姊,我可以再寫一會兒的。”


    “能吃得消嗎?”


    “我可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遠比往日鮮活。


    宋棠寧隻好隨了她:“那就再寫一會兒,要是累了就歇著。”


    宋茹連忙點頭:“好!”


    見小姑娘又開始伏案勤耕,宋棠寧這才起身小聲起身朝著裏間走去,铖王妃見她進來便忍不住笑道:“以前沒看出來你還有幾分為人師的本事,教起人來似模似樣。”


    宋棠寧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哪裏是有什麽為人師的本事,不過是學的多了,便多會了一些。


    外祖父在時她便時常會在榮家留宿,那時候老爺子雖然寵她,可於學業之上卻對她要求極為嚴格,後來外祖父走後,為著能討好陸執年,能成為陸老夫人口中配得上陸家主母身份的女娘,她拚命地學著陸執年喜歡的一切。


    琴棋書畫雖算不得樣樣精通,卻也皆是能拿得出手,煮茶調香都有涉獵,加之外祖父教給她的和留下來那些被她翻閱的書籍。


    雖於後宅之事人心算計上一竅不通,這些東西她卻不輸任何人。


    秦娘子見在旁笑著道:“宋小娘子往後若是閑了,倒是可以開個學堂教書育人。”


    宋棠寧聞言一愣:“開學堂?”


    “對呀,這辦學堂的事兒可不是隻有男人才能做的,小女娘天生明智的也比比皆是。”


    秦娘子像是隨口感慨似地說道:“我這些年四處遊走也曾收過幾個徒弟,更曾見過天賦出眾聰慧至極的女娘,隻可惜受限於出身家世未曾開蒙習字,就算想要學醫也是困難重重。”


    “其實很多地方都有女院,可入院者所學大多都是女子閨訓,女誡教條,若是能有間學堂能夠為女子啟蒙教她們識字明理,讓她們能與男兒一樣有同等的機會謀生,說不得過些年如我這般的女醫也會如雨後春筍比比皆是,又怎會像是現在這般,外人提起我時都覺得是個稀罕物。”


    權貴女眷從來不少,一些身份尊貴的女子私密也不願被男子知曉,所以每一次秦娘子入京時都是搶手的香餑餑,連軸轉也未必看得過來。


    她曾想過要收一些女徒,可學醫至少得要識字才能看方,尋常人家的女娘根本就沒有開蒙的機會,一些識字的高門貴女又覺得行醫是低賤行當不肯沾染,以至於她這些年從無藏私之心,卻一直都沒收到合意的徒弟,那些與她學醫的人中,女娘在其中連小半成都不足。


    铖王妃感慨:“世人對女子皆有偏見,哪準女子進學。”


    秦娘子道:“這可未必,高門貴戶或許瞧不上,可尋常百姓家裏還是有不少疼愛女娘的,若真有這麽個地方,定然會有人來。”


    二人仿佛隻是隨口閑聊,秦娘子也隻是感慨居多,可是宋棠寧卻像是被觸及到了什麽有些走神。


    她重活一次,日日都在想著要怎樣複仇,宋家沒了,陸家婚約也定能退掉,可有時候午夜夢迴時她卻覺得格外的空虛,有些不知道自己重來一次難道就隻是為了這些?


    秦娘子剛才的話卻如同仙澤讓她原本的迷惘突然散去,隻覺頭腦一清。


    棠寧微側著頭看著外麵伏案練字滿臉認真的宋茹,心裏隱隱冒出了一些細小念頭,隻是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到外頭蔣嬤嬤進來。


    “王妃,女郎,宮裏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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