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厭點到即止,安帝眉心卻是驀地一跳。


    他心思急轉,腦子裏已然明白蕭厭的目的。


    铖王也就罷了,安帝對這個弟弟從來都不算親厚,他暗中與皇子、世家勾結,給個教訓也是理所當然,最重要的是陸家,特別是陸崇遠。


    此人一直都是他心腹大患,夥同世家之人侵占朝堂,屢屢於政事之上威逼於他,讓他如鯁在喉,若是能借此將人拖下水來,甚至讓陸崇遠落罪……


    安帝瞬間動了心。


    蕭厭了解眼前之人勝過他自己,見安帝神色鬆緩下來,他伸手將煮好的茶湯舀了些出來,輕緩落入桌上擺著的金線白瓷菊色盞中。


    盞中湯色清亮,嗅之生香。


    蕭厭伸手將其推到了安帝麵前:“其實微臣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陛下也知道微臣將那宋棠寧認作義妹的事情,其中雖說有些緣由,可在外人眼裏那宋棠寧就是微臣的人,旁人皆知要讓著幾分,反倒是宋家視微臣如無物,屢屢尋釁欺壓。”


    “微臣這人護短又好臉麵,若是不能給宋家一個教訓,那往後誰人還怕微臣,又有誰還會將微臣的話放在心上,人人都敢踩著微臣的腦袋蹦達。”


    他眼底浮出冷戾之色,說話時也滿是陰沉。


    “微臣是陛下手中利刃,得陛下看重,替陛下震懾諸臣,若微臣這利刃折了鋒芒不再讓人生懼,那陛下還留著微臣有何用?一柄鈍刀,誰會在意?”


    蕭厭將自己的野心和顧慮說的明明白白,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睚眥必報,他就是看不慣宋家欺辱他護著的人,不喜宋家折了他的顏麵,所以才故意借機朝著宋國公府下手。


    外間伺候的小太監聽到蕭厭這番話臉色微變,就連安帝身邊站著的那近侍也是忍不住替蕭厭捏了把冷汗。


    蕭督主怎能這般跟陛下說話,他就不怕陛下動怒?


    “你倒是敢說,這般挾私報複,不怕朕降罪?”安帝麵上喜怒不辨。


    蕭厭平靜說道:“微臣是什麽性子陛下早就知道,是陛下將我從微末之時提攜至今,無論任何事情我都不願意欺瞞陛下,若是陛下怪罪我也願意受著。”


    他抬眼對上安帝時神色認真:“我如今所有一切都是陛下給的,也隻想當陛下最忠心的奴才,世間嫌隙皆是因猜忌開始,我寧肯被陛下降罪,也不願意騙了陛下讓您對我失望生疑。”


    安帝聽著蕭厭直白至極的言語,心裏妥帖至極。


    先前蕭厭說他是為了陸家和铖王才會對付宋國公府,安帝雖然動容卻依舊有所猶豫,可他直接將自己私心說了出來,將他那份得勢張揚、睚眥必報的性子坦露幹淨,他反而覺得放心。


    他不在意眼前這個閹人囂張跋扈,也不在意他有些小心思,畢竟這朝中京中,權貴官宦,想要朝上爬鏟除異己的比比皆是,誰能沒有半點私心?


    隻要他能時時刻刻記得,他身上的恩寵是從何而來,他如今擁有的一切都隻依靠著他這個皇帝,那就夠了。


    這人是安帝親手提拔起來的,既無宗族可依,又無親朋故友,他所有的身份和權勢都是依靠著帝王恩寵,而他隨時都能收迴這份恩寵,讓他一無所有。


    這就是安帝能夠信任蕭厭,看重他勝過所有人的原因。


    安帝端著茶湯看他:“你這奴才膽子越發大了,什麽話都敢跟朕說。”


    “那陛下可會罰奴才?”


    “就你會打蛇順棍上,這臉皮倒是厲害。”


    安帝橫眼罵了一句,沒好氣道:“別以為你糊弄朕幾句朕就能不罰你,你無詔擅闖國公府,擒拿朝中三品大員,自個兒去領十板子,若有下次,小心朕扒了你的皮!”


    蕭厭不以為意,隻問:“那宋家的事情……”


    “宋家那邊就照著你說的去辦。”


    安帝端著杯盞喝了一口茶後,眸色冷漠:“宋鴻勾連戾太子舊臣,宋家上下欺君罔上,那國公府的爵位他們也不配留著,徹查許氏之事,若一切屬實定當嚴懲。”


    “至於铖王和陸崇遠……”


    他麵色冷沉,帶著一絲狠厲,


    “铖王老實了這麽多年,朕顧念兄弟情誼未曾苛待過半點,他卻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不僅私下與朝臣往來,還暗中摻合世家的事情。”


    “還有陸崇遠,當年先帝對他那般信任,將戾太子一案全數交由他來處置,可他卻捅出這麽大的漏子,罔顧先帝信任,你好好去查查宋鴻跟那許氏的事,若铖王和陸家當真牽扯其中,定不輕饒。”


    “是”。


    蕭厭撥弄著小爐上的茶湯,眼簾輕垂。


    世家就是安帝的死穴,陸崇遠更是安帝眼中釘,隻要跟陸家有關,別說隻是舍掉一個宋國公府,就算是铖王又能如何。


    隻可惜,無論是铖王還是宋鴻,他們都看不懂這一點。


    玉華池邊風景極好,微風拂過水麵,午後暖陽落在其上一片粼粼波光。


    蕭厭替安帝重新添了茶湯,才說道:“還有一事微臣想要奏請陛下。”


    “宋家三房有一庶女,是宋覃醉酒後與一卑賤女奴所生,這些年宋覃對她極為苛待動輒打罵,這次微臣能得了宋家的證據,也多虧了此女。”


    “她與微臣帶迴去那義妹算是同病相憐,微臣那便宜妹妹又是個心軟的,纏磨著微臣想替那庶女求一份恩典,免得她無辜被宋家牽連。”


    安帝聽他一口一個便宜妹妹笑起來:“你這人真是半點不懂憐香惜玉,人家喚你一聲阿兄,你倒是這般嘴毒,而且就是這麽點事情,你自己辦了就是,找朕作甚。”


    蕭厭皺眉:“宋家是謀逆的罪,要赦也是陛下開口,微臣怎能越俎代庖。”


    “你這會兒倒是知道問朕,該規矩的時候膽大包天,能徇私時倒守起規矩來了。”


    安帝搖搖頭:“你既說她檢舉宋家有功,那便準其特赦,宋家之事不必株連,還有那宋棠寧,她既脫離宋家,也不必受宋家之事牽扯。”


    “多謝陛下。”


    蕭厭替安帝添了茶湯,目光掃過安帝紅潤的有些過分的臉:“陛下近來瞧著精氣旺盛。”


    安帝聞言頓時心情舒朗:“你也覺得?朕也感覺自己身子骨鬆泛了許多,整個人都覺得輕便了。”


    多虧了蕭厭讓人尋來的金丹,讓他覺得自己仿佛都迴到了年輕的時候,前段時間的疲憊都少了。


    安帝想起那些讓他龍精虎猛的丹藥,瞧著蕭厭時神色和煦下來。


    跟朝中那些隻知道跟他作對的老家夥比起來,蕭厭雖是閹人,卻對他忠心許多,也不枉他這般看重。


    安帝說道:“朕會下道旨意給你,既然抓了宋家的人,那便索性將宋家封了,好好地查,查清楚,別叫人說嘴。”


    蕭厭溫聲道:“微臣領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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