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瓢潑,落在屋頂淅瀝作響。


    屋中燭火明亮,搖曳著晃出床上那張蒼白的臉。


    ……


    “棠寧,你要讓著蘭兒一些,她身世淒苦,以前又過得不好,你金尊玉貴多年,要有大家風範容人之量。”


    “棠寧,蘭兒隻是不懂京中的規矩,她不是有意衝撞你。”


    “棠寧,你怎麽這麽不懂事,蘭兒已經讓著你了,你為什麽還要咄咄逼人?”


    ……


    宋瑾修護著梨花帶雨的宋姝蘭:“宋棠寧,是你自己胡鬧才摔下山崖毀了臉,是你做錯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傷。”


    “要不是你先打傷蘭兒,我們怎會一時氣憤離開,你要是乖乖迴了靈雲寺,又怎麽會滾落高處落得這般地步?”


    “這兩年為了你的臉,蘭兒四處替你求藥,親自取心頭血為你調養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彌補你,你還想要怎麽樣?!”


    謝寅滿是心疼地望著宋姝蘭,扭頭對著她時皺眉嫌惡: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蘭兒溫柔善良,處處都為你著想,你為何要一直與她為難百般欺負她,你怎麽變成這種惡毒的樣子?”


    陸執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臉醜心更醜,她一心針對姝蘭,鬧得闔府不得安寧,讓滿京城都看宋、陸兩家的笑話,她這種人還不如當初就死在了?山上。”


    宋老夫人滿是失望:“棠寧,你好好反省。”


    宋棠寧殘了腿,滿麵膿瘡。


    她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拚命地哭喊著說她沒有,她沒有欺負宋姝蘭。


    可那房門依舊砰地關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們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兒緊閉著眼臉色蒼白,昏睡中依舊淚水漣漣。


    她像是困縛在噩夢裏,一邊哭一邊囈語著“阿兄”。


    幫著宋棠寧換了衣裳上好藥,從裏頭走出來的秦娘子忍不住說道:“督主,這小娘子是誰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夢裏都一直在哭。”


    蕭厭手指撚了撚,給嚇狠了?


    “她傷得怎麽樣?”


    秦娘子說道:“身上都是擦傷倒是不怎麽要緊,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蓋兒,我瞧著都疼,而且小娘子臉上被樹枝刮了幾道,傷口有些深,本就凍著了又混了垢泥,怕是會起膿瘡。”


    “好生照看,不許留疤。”蕭厭交代。


    秦娘子頗為稀罕,她認識蕭厭好些年,他可從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抱著那女娘迴來就已經稀奇,如今還關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麽,辦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會保著小娘子貌美如花。”


    蕭厭睇她一眼,徑直轉身就繞過屏扆走了進去。


    床上女孩兒蓋著錦被,身子卻格外單薄,細白的手指上纏著裹簾包著傷口,臉上還掛著淚珠。


    蕭厭坐在床邊瞧著小姑娘委屈的夢裏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掛著的淚水,臉上彌漫霜色。


    這驚恐的樣子,可不像是被他嚇的。


    之前她說,他“們”欺負她……


    “滄浪。”


    滄浪走了進來。


    蕭厭冷聲道:“讓人去查查宋家那邊,看宋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靈雲寺那邊……”


    “也一並去查。”


    滄浪還沒應聲,跟著他一起進來的縉雲就忍不住眉峰微皺。


    他伸手攔了下滄浪,朝著床上躺著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來在查漕糧禍首,此事與京中幾個世家關係頗深,宋家的人與崔、陸二氏都走得極近,突然命人查他們,恐會驚動了那些人。”


    “無礙。”


    蕭厭眼尾凜厲地抹掉指腹淚跡,“陸崇遠老謀深算,漕運上下早就打點幹淨很難找到線索。”


    “我本就打算尋個借口找他親近的人開刀,若被他察覺我找上宋國公府正好,打草驚蛇讓那老家夥動一動。”


    縉雲問道:“那宋小娘子…”


    “先留在這邊。”


    “督主!”縉雲不解。


    這宋棠寧是宋家女娘,又與铖王府牽扯頗深。


    铖王妃極其護短,督主將宋家女娘留在這裏萬一被人察覺,那宋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們麻煩不可。


    縉雲委婉說道:“督主,宋小娘子雲英未嫁,留在這裏於禮不合。”


    “本督是個太監,有什麽禮?”


    縉雲頓時一噎。


    蕭厭見他模樣嗤了聲,拿著先前從宋棠寧頸上取下來的半截玉佩扔了過去。


    縉雲連忙接住:“這是…”


    “薛姨的龍紋佩。”


    薛……


    縉雲猛地睜大了眼。


    蕭厭看著那半枚龍紋佩說道:“當年薛姨拚死護我出宮,將我藏在安全之地隻身引走追兵,沒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尋到了我,她拿著薛姨的半塊龍紋佩,說她是薛姨的摯友,受她所托護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護於我,將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沒命。”


    那年他才十一歲,驟逢大變還傷了眼睛,性情也變得陰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卻對他卻極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清東西,卻記得那夫人親手做的梅花酥,記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藥時的溫柔。


    後來見他整日鬱鬱不肯說話,那小院裏多了個嘰嘰喳喳連話都說不囫圇的粉團子。


    蕭厭垂眼瞧著床上的人時,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時候臉圓圓的,身子圓圓的,短胳膊短腿兒,走路時像隻胖鴨子。


    他不說話時,小姑娘就纏著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齒不清,他也不曾理會她,可她總喜歡擠在他身旁不停說著。


    從陽光真好,草兒真綠,小鳥飛過來了,能一路說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娘做的點心真甜,阿兄給她紮了紙鳶。


    他沒迴應過她,卻喜歡她口中的熱鬧。


    等他眼睛能夠視物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團子撅著屁股趴在他身邊,瞪圓了杏眼跟隻笨拙的小狗兒似的,鼓著臉替他吹著手上已經結痂的傷疤。


    蕭厭還記得他走的那日,奶團子抱著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眼淚泛濫的能把人都給淹了。


    時隔十二年,她居然還是這麽能哭。


    蕭厭低笑時,如春風舒緩了眼尾凜厲:


    “那時候為保周全,那位夫人從未提及身份,也沒打聽過我是誰,迴京之後我尋過她,隻是那時住過的地方早就荒廢,周圍荒無人煙,也無人知道當年往事。”


    卻沒想到,會意外遇到那個小娃娃。


    “小海棠……”


    他記得那位夫人曾這般喚她。


    床上的人似乎聽到有人喚她,眼睫顫著像是要醒來。


    一隻勁薄修長的手隔著錦被輕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撫,她再次沉睡過去。


    蕭厭冷言:“好好查一查,看宋家是怎麽薄待了她。”


    縉雲和滄浪都是聽出督主動了氣,不敢言聲連忙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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