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旬出頭的梯尼.馮.裏希騰斯坦伯爵,生了一副高大身材,相貌堪稱英俊,眼神深邃,麵上慣常不大有什麽表情,說是天然呆也未嚐不可;性格寡淡少言,言談也多以毒舌著稱。


    奧托.馮.裏希騰斯坦自幼就很是畏懼父親。


    裏希騰斯坦家的家庭氛圍是一種僵硬的疏離感。 伯爵與伯爵夫人很少見麵,偶有見麵,也不過是泛泛的問聲好,如此而已。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氛圍裏,奧托心裏多少是有很大缺憾的——年幼的時候還以為別的孩子們也都過著同樣的生活,父母之間的關係就是這個樣子的,待到長大後,他才發覺,自己的父母之間完全不存在“愛情”這種東西。


    他們不缺錢,但總也不大可能敞開來花錢,伯爵大人對錢財計算的很是仔細,不知是出於天性,還是出於控製欲。 奧托年滿十六歲以後,得到了一筆微薄的年金,供應他的日常開銷。 他去上了軍校,因為這是他能想到的開銷最小的就學機會。 母親偶爾會給他一些錢,都不多,他必須學會仔細計算日常開支和與同學們聚會時的費用,因為他有著伯爵的頭銜,而囊中羞澀,很是為這個吃了不少譏諷。 有些人認為他過於吝嗇,有些人就覺得他可憐,得不到父親的歡心。


    ——人人都知道裏希騰斯坦伯爵作為匈牙利數得著的貴族家族,擁有相當可觀地不動產和股票等等。 伯爵又隻有奧托這個獨子,日後他將毫無疑問的繼承大筆遺產。


    奧托心裏卻是對此不抱希望的。 梯尼.馮.裏希騰斯坦伯爵隻怕更喜歡他的侄子,而不是自己。 說起來這真是相當怪異的,奧托自認為自己雖說不上討人喜歡,但也絕不是個令人厭惡的孩子。 兒童的心最為**,自小他就覺察到父親對自己地厭惡,父親從來不說什麽。 然而看向他的眼光是極為淩厲清冷地。


    奧托為此怯生生的文母親:“父親為什麽不喜歡我?”


    母親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微微笑著說:“……他不是不喜歡你。 他隻是……隻是不知道怎麽表達。 ”


    過了幾年之後,奧托就完全明白過來這個迴答不過是個托詞。 再怎麽麻木的人,也必定會對自己的孩子有所表示,不管是疼愛還是虐待,總有行動,而裏希騰斯坦伯爵幾乎做到了對兒子視而不見。


    從維也納返迴布達佩斯後,奧托見了父親幾次。 伯爵略微問了幾句他在維也納的生活,隨後又采取了不管不問的態度。 奧托本對此已經習慣,可是想到帝國第一家庭,心裏忍不住酸楚:那樣地家庭、那樣的生活,才是一個正常的家庭應該有的樣子吧?!


    皇後也會跟皇帝陛下拌嘴,小小的爭吵,偶爾爭辯,他們會笑、會惱、會哭。 他們為了孩子們的每一點可喜之處感到驕傲,為了他們的錯誤感到擔憂,刨除他們身上的皇室光環,他們就是普普通通地現代家庭,跟其他人沒有什麽分別。


    ——這才是真正的活著。


    奧托自然而然的想。


    不是不羨慕的。 皇後除了永遠年輕漂亮之外,還是個相當不錯的母親。 反觀自己的母親……奧托非常不滿足。


    苔絲.波托卡女男爵有一雙極為美麗地大眼睛,總是眼波流轉,含情脈脈,相當有風致,母子二人出現在一起的時候,很難有人相信這位英俊青年就是波托卡女男爵的兒子。 女男爵善於保養,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忙著進行減緩衰老的運動,奧托發現奧地利皇後那些行之有效的保持體型的方法,幾乎是全國所有貴族女性的教科書。 騎馬、步行、體操、芬蘭蒸氣浴、冷水浴,以及從東方傳過來的珍珠美顏麵霜。 都是貴族女性的美容必修課。 一位署名麗莎地專欄作者在《新維也納日報》地娛樂副刊中寫到。 從古至今,女性為了追求外表美做出了種種令人吃驚的舉止。 又說幸而現在獅子不多了,不然獅子地液態排泄物隻怕也要超過金子的價格,等等等等,言詞風趣,明嘲暗諷。


    很少有人會將這位專欄作者與美容事業的領軍人物奧地利皇後陛下聯係在一起,奧托裏希騰斯坦是極少數知情者。


    在另一版麵上,皇儲魯道夫發表了他的一些有關時政的評論文章。 母子二人都以化名在同一份報紙上發表作品,而又互相不知情,這確實是一件很能令人會心一笑的事情。 奧托時常會被這份母子之間的默契打動,心中怎能不覺得黯然神傷呢?這對一個世界觀尚未定型的年輕人來說,具有很大的衝擊力。


    波托卡女男爵跟兒子之間的關係說不上糟糕,也說不上有多融洽。 奧托是在保姆和仆人手裏長大的,做為母親的她,不過是那個生下他的女人,她倒不是怨恨生育孩子破壞了她的姣好身材,跟大部分年輕的母親一樣,她對那個粉嘟嘟軟綿綿的小娃娃具有一種恐懼感:這竟然就是從我身體中孕育出來的孩子嗎?他是那麽小,那麽軟,那麽脆弱!她成為母親的時候隻有十七歲,自己還是個大孩子,對如何撫育後代懷有本能的畏懼,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一位嬌生慣養什麽都不用煩憂的貴族少女,轉身成了孩子的母親,這個角色變換的還是太快了,她還不能適應。


    待到奧托長大了些後,波托卡女男爵則是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一個正在飛速成長的男孩子了。


    所以,雖然在外人看來,奧托.馮.裏希騰斯坦擁有一個富有而和睦的家庭,卻實在是連普通人家都不如的。


    他常常想起皇後陛下愛說的一句話“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他很不懂這句據說是神秘古代東方的諺語,皇後解釋說,“造化”一詞的意思,是機緣、際遇等等一係列詞匯的總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奧托懷疑皇後不過是胡編個詞來忽悠人的,然而他又仔細想了一想,這句話真是非常悲涼,具有一種淡淡的順從和無奈的感覺。


    他愈發覺得皇後陛下真是睿智之極了。


    ****


    皇儲在布達佩斯的事情,奧托很快便知道了。 他不免奇怪,為什麽皇後會將剛痊愈的兒子送到匈牙利來?然後他又想到,皇儲是有個很親近的姨媽在布達佩斯的,皇後將兒子交給妹妹來照顧,也屬於情理之中的決定。


    他沒去接近魯道夫。 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他總覺得對他來說,魯道夫不僅僅隻是皇儲那麽簡單,他喜歡第一家庭的溫暖氣氛,可接近了又不免心裏不好受。 他說不清自己這是怎麽了,恍恍惚惚的,認為自己一定是太過於羨慕皇儲家庭的天倫之樂了。


    奧托出席了幾次宴會。 他從返迴布達佩斯之後就總有點心不在焉的,知道幾次宴會之後,他才恍然悟到,這些宴會中出現的接近他的貴族少女們,顯然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


    他很有點惱怒。


    波托卡女男爵則說:“雖然男孩子不必著急剛過20歲就結婚,可也是應該慢慢物色了不是?你這幾年都不在布達佩斯,好些年輕的小姐們都不大認識了——或者是你小時候認識,可現在她們都長成大姑娘啦。 ”母親以一種悠閑的口吻慢慢說著,奧托也不好一口迴絕的太死。


    “那多尷尬啊。 ”


    “那有什麽?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都沒有明說,你以為那些家裏有出嫁年紀女兒的父母不著急嗎?”女男爵輕輕搖著象牙扇子:“裏希騰斯坦家族雖說不上富可敵國,也算是有點錢,以後都會是你的。 就算沒有那些,我的錢,日後也都會留給你的。 ”


    她說得淡淡的,奧托看了看母親臉上神情,生出了一點怪異感覺。 他們母子之間很少說及經濟問題,他知道母親手裏有些財產,不過都在波蘭和奧地利,匈牙利隻有一間小別墅,還是為了奧托才買的,以前她曾經提過一次,說以後要是缺錢用或者其他什麽緣故,大可以將別墅賣掉換現金。


    “媽媽,您還年輕呢。 ”奧托不大自在。


    “傻孩子,人都是要老的,也是一定要死的。 ”女男爵神情恍惚了一會兒,才又說:“我倒是希望你能遇見一個可愛的姑娘,一見鍾情,相親相愛,相伴終生。 我可不在乎她是什麽出身,當然要是個粗魯的女孩,你也瞧不上她,是不是?”她握住兒子的手,貼在臉上,又吻了吻他的手心。 她很少對兒子作出親昵的動作,奧托受寵若驚,大氣也不敢出,生怕破壞了這場景。


    波托卡女男爵閉上眼睛,“一定會有個極為可愛迷人的姑娘愛上你的,那時候,你可要好好的疼愛她,不要讓她傷心、難過哦。 你要照顧她,直到她死去……我知道你會的,你能做到的,是不是?我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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