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黃遍野衰,萬裏山河愁。


    五日後。


    信陽城,來喜客棧大堂。


    時至正午,街道上人來人往,小二肩搭抹布,袖口深挽,不斷地吆喝牽馬而行的旅客進店喝一碗重陽節新開的老窖酒,吃一盤清晨現宰的羊肉,挑一間幹淨的客房歇息半日。


    段正淳坐在二樓靠窗的餐桌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街上的行人,兩側的風物,偶爾夾一筷子菜,卻總覺沒滋沒味的,酒倒是喝了不少,一壺二兩,去有七八。


    “少林寺這迴可是慘了,方丈自殺,戒律院首座、龍樹院首座、達摩院首座武功皆被廢,連隱世的老僧也被空虛一指點死,可悲、可憐、可歎。”


    “誰說不是呢,廣發英雄帖,邀武林好手清理門戶,結果沒把欺師滅祖的叛徒清理了,反而被叛徒清理了七七八八,這事兒,連城南破廟裏要飯的瞎眼蔡都知道了。”


    “欺師滅祖?這罪名是不是真的還不一定呢,搞不好是欲加之罪,就憑空虛大師宰了遼帝,廢了蕭氏父子,他就算把少林寺夷為平地,我也要說一個好字。”


    “我聽說當晚朝廷軍隊就把嵩山圍了。”


    “畢竟遼皇被殺,事情鬧得太大了,也不知道皇帝老兒晚上睡沒睡著,睡著了有沒有尿床,哈哈哈哈。”


    “五哥,你還笑,遼皇在宋地被殺,隻怕接下來北邊又啟戰火,邊境百姓要遭殃了。”


    “老七,你這是杞人憂天,忘記空虛大師說的話了,契丹人殺十個漢人,他就殺一百個契丹人,別說十倍比例,就算一換一,那些契丹人能換得過我們?”


    “他以為他是誰?遼國十萬精騎,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淹死了。”


    “他怎麽就不能對抗軍隊?我聽最後留在嵩山的人說他能禦風百丈不落,如此輕功,當年一葦渡江的達摩祖師也比不過吧,已然接近神人手段,遼國貴族又不傻,耶律洪基的下場在那擺著,難不成後繼者還想經曆一遍?或者想讓契丹族滅族?”


    “三哥所言甚是,如果我是遼皇繼任者,做做樣子,放放嘴炮也就算了,真打的話……我可不敢。而且耶律重元雖死,於遼廷的影響還在,耶律洪基的兒子早亡,孫子今年二十出頭,怎麽壓得住這滿朝文武,照此邏輯,遼廷必然生亂。”


    “照五哥這麽說,豈不是我大宋用兵北伐的好時機?”


    “這就要看龍椅上坐的那位有沒有膽量,能否抓住空虛大師營造的大好局麵了。”


    “幾位哥哥,還是少往時局上扯吧,我們可沒有空虛大師那般武功,多來幾個衙役都夠我們喝一壺的。”


    “對對對,老七說得對,這等敏感時期,還是謹言慎言一些吧。”


    旁邊餐桌上幾名身著短打的漢子總算是管住嘴巴,不再議論少林寺大會對時局的影響。


    他們這一住嘴,才發現二樓鴉雀無聲,原來吃酒的人都在偷聽他們的談話,頓時臉生白手出汗,心撲通撲通跳,生怕有人告密,將他幾人下獄,治一個大不敬之罪。


    這時伴著震耳的踏踏聲,一隊全副武裝的兵丁在街上奔過,唬得旅客商賈紛紛閃避,長道兩側雞飛狗跳。


    段正淳想起客棧掌櫃和小二的談話,講信陽城兵馬布防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縣衙上上下下如臨大敵。


    想想也難怪,殺了遼國皇帝的空虛和尚就住在小鏡湖,宋廷敢不小心對待嘛。


    想起可恨的空虛和尚,他又憶起段譽這個不孝子,命其迴大理不從,反邀他們去小鏡湖小住,沒想到當娘的還應了。


    刀白鳳可以容忍空虛和尚,他不能,便帶著傅思歸和朱丹臣在信陽城住下,褚萬裏則留在洛陽照顧受傷的古篤誠。


    其實這樣也好,刀白鳳不在身邊,他便能跟秦紅棉再續前緣了。


    另外,他忽然想到一個對付空虛和尚的好辦法。


    嗬,武功高又怎樣,麵對這樣的選擇題,不是照樣被惡心,照樣吃癟?


    啪嗒。


    這時筷子掉地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轉頭一看,見是鄰桌穿短打的幾名江湖人士中的老七被街上奔行的兵丁嚇得渾身哆嗦。


    段正淳搖搖頭,喝了一口酒,又看向窗外,就見賣醃菜和醬油的鋪子下麵走過一人,眼睛一下子瞪直了,蹭地站起身來。


    ……


    當晚。


    小鏡湖畔。


    風輕月獨靜,林幽草色稀。


    卸了妝容的刀白鳳緊了緊披在身上的絲衣,走過去把麵湖的窗戶關上,又用針挑了挑變暗的油燈,感覺火苗旺了一點,便怔怔看著那一簇纁黃,想著該怎麽說服段譽離開這裏,跟她迴大理。


    這是她自己的意願,也是形勢所逼,因為段正淳離開少林寺後就給遠在大理的段正明寫了一封加急信,內容除了天龍寺眾僧的遭遇,還有一個叫她看後心情複雜的主意。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準備上床休息,驀地發現地麵落著一道長長的影子,麵色驟變,急轉頭看去,就見梳妝台前站著一個和尚,正輕輕撥弄她摘下來的珠花發簪。


    “你……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她看看閂著的房門,又看看閉著的窗戶,心有些慌。


    “剛才啊。”


    “剛才?那你怎麽……”


    “看你出神,不忍打攪,這個借口怎麽樣?”


    他說著走過去。


    刀白鳳往後退了半步,剛要說“你別過來”,便覺眼前一花,腰被他攬住,抱在懷中。


    “你……放開我……”刀白鳳用力掙紮。


    “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伱這都一年多沒見,怎麽還學會反抗了?”


    她恨聲道:“你這淫僧。”


    “那你在少林寺大會時怎麽不當著群雄的麵這麽說?”


    “哼!”


    那時說?她敢嗎?


    “難不成……你在吃甘寶寶和阮星竹的飛醋?”


    “自作多情!”


    刀白鳳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抗爭,手腳並用,腰肢亂撞。


    楚平生指指隔壁房間,湊近她的耳根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是時候讓段譽知道咱們兩個的關係了?”


    她的身子一震,不敢動了。


    萬一吵醒段譽,看到自己的母親跟師父摟摟抱抱的樣子,那事情就大條了。


    楚平生見她不再掙紮,把人橫抱起來往阿碧更換過被褥又熏了香的床榻走去。


    刀白鳳用怨恨中帶點屈辱的目光盯著他。


    “我就知道,你叫譽兒留我在此小住沒安好心。”


    楚平生說道:“什麽叫沒安好心,我很心善好麽,畢竟在這件事上,我不隻為了自己,也是在幫段正淳。”


    “你會幫他?”刀白鳳冷笑連連。


    “知道麽,我就喜歡你這種在床上帶點倔強,帶點反抗的傲嬌。”


    這次刀白鳳沒有罵他,因為忽然想起信陽城內的段正淳,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秦紅棉!”


    楚平生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說你,非要跟來中原做什麽,毀了鎮南王的興致。你看,我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在幫他的忙?所以,此事的結果就是,你好,我好,他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刀白鳳被他的邏輯擊敗了:“強詞奪理。”


    咚咚咚……


    便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他懷裏的女人打了個激靈,趕緊起身,未想楚平生將她一拉,又給拽迴床上,手環住腰輕輕一扯,係帶就開了。


    “噓……別掙紮,你也不想段譽看到我們在做什麽吧。”


    刀白鳳貝齒緊咬,拚命按下那隻不老實的手。


    “娘,娘……你沒事吧。”


    “哦,是譽兒啊,你怎麽了,有事嗎?”


    “我在隔壁聽到屋裏好像有動靜,不放心,過來看看。”


    “哈……”


    刀白鳳裝出打嗬欠的聲音:“娘沒事,已經睡下,就是這床不怎麽結實,翻個身就咯吱咯吱響。”


    “那我明天去城裏找人給你修一修。”


    “行了,譽兒,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娘,你有需要就喊我。”


    “好。”


    腳步聲遠去,段譽迴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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