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暴雨滂沱的傍晚,一名來自宮禁的使者敲響了江夏王府的大門。


    這位不速之客的到訪如同一道驚雷,炸響了整個府院內外,讓那些剛剛從惶惶不可終日中恢複過來的王府仆從們又一次為他們的小主人捏緊了一把汗。


    鳳鳴閣的廳堂中,晴雪正幫著蕭宇整理著入宮時該穿的著裝,柳葉罥煙細眉微微蹙著,眉眼間隱約透著焦慮與不安。


    她不時地小心偷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那位麵無表情的內官,當她見內官看向她時,趕忙便將視線收迴。


    蕭宇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訪客不以為意,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周公,陛下為何如此著急要見我?可有內幕能透露。”


    周內官眉頭微微皺了皺,眼珠四下裏掃過一遍,“嘖嘖……江夏王府可真是氣派,可惜了王爺深居宮中,享受不到如此天倫之樂。”


    周內官的答非所問讓蕭宇吐了吐舌頭,他自嘲道:“父王一向厲行節儉,一日兩餐多是豆腐青菜,鮮有肉膾,周公想讓他看什麽?看我在府上山珍海味,鋪張浪費?你就不怕他打死我。”


    周內官笑道:“老子打兒子那還不是天經地義。”說罷便一甩浮塵,背對著蕭宇望向屋外的雨幕,“小王爺現在還能笑得出來,心態真是好。”


    “本世子坦坦蕩蕩,又不做什麽虧心事,如何笑不出來?”


    “哼,若真是如此……陛下也該對小王爺更加放心了才是。”


    蕭宇衝晴雪擺擺手,讓她不必伺候,負手向周內官那邊走了幾步,“真的沒有內幕透露?”


    周內官迴過頭,一臉迷惑地看了眼蕭宇,“陛下心血來潮,突然想召見某位王公大臣,這都是一些稀鬆平常的事,還要有什麽內幕。”


    “昨晚陛下見過哪些人?可有典簽?”


    周內官立馬一臉不悅,“哼,小王爺這是犯忌諱了。”


    蕭宇開始不依不饒:“怕什麽,這裏又沒別人,周公,可有人告過本世子的狀?”


    周內官看了眼晴雪,又直勾勾地盯著他一會兒,冷冷道:“咱家不知道!小王爺若是收拾停當了,就請跟咱家入宮見陛下。”


    蕭宇讓晴雪留在鳳鳴閣,在崔管事的陪同下走到王府儀門,他便在這裏上了馬車,又在幾名內官和一隊衣甲鮮明的禁軍士兵的護衛下,離開王府向著台城的方向前進。


    四下裏沒人,蕭宇方才去掉了表麵的偽裝,心情開始忐忑起來。


    蕭玉衡就是個瘋子,誰知道這位年輕皇帝一時心血來潮又想起了什麽。


    他想著就推開了布簾,抬頭看看遠處灰蒙蒙的天,又看看一側清冷的街道,路上行人稀少。


    許多人家早已點上了華燈,這預示著建康城即將進入到屬於它的夜晚。


    就在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了周內官生硬的聲音:“小王爺可有事?”


    蕭宇扭頭看看,周內官身披油衣,騎在一匹鬃毛早已被雨水淋濕的黃鬃馬上,臉上神情嚴峻如鐵,給人一種威嚴而不苟言笑的感覺。


    “無事,隨便看看。”蕭宇答道。


    “若無事,就請小王爺好好歇息,等候陛下召見。”


    這位中常侍語調格外冷淡,總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這也澆滅了蕭宇想要與他搭訕的想法。


    蕭宇再次收好了布簾,將自己置身於這片周圍越發模糊的昏暗空間,而這種昏暗似乎又像有著某種魔力一般,讓他感到心安,又讓他總先前的胡思亂想中漸漸變得冷靜,將腦海中的各種假設和應對方法都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過了一遍。


    不知不覺間,馬車穿過了大司馬門正式進入到台城,很快就行駛到了中書省和門下省之間的禦道,前方又是一座恢弘高大的城樓,那便是太陽門,作為大齊帝國權利中心的太極殿已經近在眼前。


    在一座高大的宮牆外,蕭宇跳下了馬車,他四下裏望了望,除了不遠處一座高大宮門下站著四名目光呆滯的宿衛軍士兵以外,周圍再無他人。


    “小王爺,別看了,暮鼓聲閉,宮門已關,咱們算是在關宮門前進入的台城,這裏沒人伺候也是理所應該,跟咱家走吧!”


    蕭宇“哦”了一聲,就見有一名似曾相識的小黃門要為蕭宇撐傘,蕭宇一眼就認出了他。


    “趙吉成!”


    小黃門張了張嘴,臉上的興奮無以言表。


    但他僭越的舉動馬上被周內官那雙冰冷的眼神給壓製了下午。


    周內官接過趙吉成手中的傘,喝道:“退下!”


    小黃門低頭應喏,推到了高牆的瓦簷下,縮著身子站著。


    周內官把傘舉向了蕭宇,臉上表情冰冷:“小王爺,跟咱家走吧!這傘還是小王爺自己打著比較好。”


    蕭宇接過傘,他心裏有些不悅,但見周內官已經轉身向前走去了。


    蕭宇看了眼趙吉成,也緊走幾步趕忙跟上。


    他們很快越過了一道宮門,門洞幽長,出口外的階梯下方是一座下沉式的巨大廣場,廣場遠處最中央的位置便是太極殿了。


    蕭宇前世去過故宮,曾經被那金碧輝煌的宮殿群而折服,但眼前壯麗輝煌的殿閣卻比太和殿還要恢宏氣派。


    隻見巍峨的殿堂坐落於三層大台的中央,氣勢如虹,陪附在主殿兩側的是兩座高大的闕樓,主殿與闕樓之間寬闊的走廊相連。


    “小王爺,還看什麽?還不跟咱家走?”


    周內官在前方催促,將蕭宇從剛剛的震撼中拉迴到了現實。


    “這便是太極殿?”


    “正是。”周內官答道,他仔細地看了蕭宇一眼,繼續道,“這建康宮是在前朝孫吳、東晉以及劉宋宮殿的基礎上加以修繕改建而成的,若說真正的恢宏氣派,咱家有幸曾隨朱侍中出使過北朝,洛陽宮中也有座太極殿,也是北朝皇帝朝會和處理政務的所在,小王爺將來若有機會到那裏看看,便會覺得台城的宮殿在彰顯皇家威儀方麵還是略輸與北朝?”


    聽到這話,蕭宇不禁咽了口口水,這話實在是給人無數種遐想。


    這時,他的耳畔又傳來了周內官的催促。


    “小王爺,請隨咱家來。”


    兩人踩著石台階向下走去,向著太極殿的方向前行。


    太極殿上已經燃起了燈火,星星點點。


    兩人剛來到翹角重簷的下方,還沒來得及通報,就見殿門突然敞開,幾名身著朝服的朝廷大員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迎麵相見,兩邊人都是稍稍一愣,但很快又都恢複了平靜,相互拱手見禮。


    這些人中不乏有與蕭宇相識的,中書令蕭懿、光祿卿裴邃便在其中,但走在群臣末尾的朱異卻讓蕭宇略感意外。


    朱異見到蕭宇,臉上表情也是微微變幻。


    他左顧右盼,在高大重簷下徘徊片刻,等其他大臣都離開了,他不顧一旁還有周內官,快步走到了蕭宇跟前,一把將他拉到了一旁。


    “小王爺為何會來此?”朱異問道。


    “陛下招我來的。”


    蕭宇說著抬頭小心地看了看周內官,卻見周內官正旁若無人地將頭別向他處,望著遠處的雨幕。


    “別管他,他拿過小臣的錢。”朱異提醒道,然後他繼續問,“陛下召你來做什麽?”


    “本世子不知道,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朱異左右看看,拍了拍蕭宇的手背,“北方要出大事!”


    “大事?你是說北邊要打仗了?”


    “恐怕是了,北朝山東各地軍隊調動頻繁。”朱異點點頭,“今日殿議,自午時就開始了,一直議到現在。”


    “好多人我都不認識,還有……怎麽沒見到韋大將軍,陛下不召見他嗎?。”


    “韋虎稱病,今日都沒早朝,據說昨晚就高熱不退,現在還在病榻上躺著呢!”朱異眼珠轉了轉,“估計生病是假,韋虎不想領軍出征是真。”


    蕭宇皺皺眉,昨日裏他還跟著韋豔蓉去朱雀航胡鬧了一通,昨日韋豔蓉英姿颯爽,她若是如此,很難讓人相信韋睿重病在家。


    或許韋睿早已看出了什麽端倪,所以不願領兵出征。


    “那該如何是好?朝議可有對策?”


    “五兵尚書顏見遠主動請纓,外放北徐州,鎮守壽春,應變北方戰事。”


    “顏見遠?”


    蕭宇眼睛瞪大了些許,他腦子裏一直在想,這個顏見遠是誰。


    朱異眼中閃過一抹鄙夷,“此人剛直,先帝時為治書侍禦史,到了本朝不知為何居然坐到了五兵尚書,此人寧折不彎,倒有幾分風骨,可惜過分迂腐,不懂變通。若這等人領兵在外,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恐非正確之選啊!”


    “那陛下為何要將他外放南徐州呢?”


    “聽話,忠誠,嗬嗬……”


    朱異捋須笑了笑,拂袖便要離去,一位小黃門急急地追了上去,就要為他撐傘。


    蕭宇突然喊道:“朱侍中,大恩不言謝!”


    朱異迴頭愣了愣,笑著一拱手,“朱某勢利小人,隻為利來利往,小王爺莫謝小臣!”


    說罷,朱異頭也不迴地向著大殿外的廣場走去。


    此時除了周內官,還有一名傳旨內官靜靜地站在殿門外,直到朱異走遠,他才湊近蕭宇,“小王爺,陛下在殿內等您呢!”


    ……


    這是蕭宇第一次走進太極殿,作為皇帝日常辦公的場所,與奢華龐大的含章殿自是不通。


    傳旨內官將蕭宇引到了一間很大的房間前,兩側宮女掀開紗簾讓他進入。


    一走進房間,就見一張巨大的地圖正鋪在地上,身著黑色袍服的蕭玉衡正跪坐在這張地圖上,不知道在看什麽。


    蕭宇就那麽直愣愣地站在門前,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生怕打擾到這位年輕皇帝,進而引來某種無妄之災。


    過了好一會兒,蕭玉衡突然抬起頭來,似乎正要陷入到某種沉思之中,但他突然注意到蕭宇,臉上的興奮無以言表。


    “蕭宇,你來了!來多久了,也不讓人通稟一下。”


    蕭宇拱手向皇帝深施一禮,“臣弟也是剛剛到,見陛下廢寢忘食,操勞國事,也便不忍上前打攪。”


    蕭玉衡淡淡一笑,招招手,“過來!”


    蕭宇稍稍一愣,他不知道這位年輕皇帝又想幹什麽,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湊近了過去,站在巨大地圖的邊緣。


    “踩上無妨。”蕭玉衡突然間略微有些失神,然後又說道,“如今國事艱難,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看偌大的江山,真正消停的地方沒幾個,東邊內澇,暴雨連綿,瀟湘之地卻赤地千裏,蜀中地震,交州、郢州天師道聚眾謀反,如今北方邊境大軍壓境,真是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了……”


    蕭宇拱手道:“陛下乃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保佑,天災人禍早晚都會過去。”


    “你是如此認為的嗎?”蕭玉衡問道。


    “小臣所說發自肺腑。”


    蕭玉衡臉上閃過一抹戲虐的笑:“嗬嗬,看來江夏王世子真是我大齊朝的一大忠臣。”


    蕭宇身後立馬起了一層白毛汗,他低下頭想等著年輕皇帝後麵的話。


    年輕皇帝歎了口氣:“坐江山真不容易,外麵國事已經如此緊急,剛剛結束的殿議,那些一個個自詡為忠臣的老匹夫,居然在此扯皮,相互攻殲,互相掣肘,一個個真是不要臉了,那場麵好不難看!”


    “重臣也有重臣的苦衷,在其位才某其政吧!”


    “朕有時候想想,真想把他們都給殺了!但朕又不能殺他們,若殺了他們,我大齊朝廷的正常運轉可能都要發生問題,朕真是又恨他們,又不得不用他們。朕知道朕即位伊始殺了不少人,但殺的越多,發現能幫朕的人便越少,朕現在已經不願意再殺大臣了……”


    聽蕭玉衡如此說著,蕭宇心中依然摸不清頭腦,但又不敢直接發問,隻能繼續聆聽。


    “今天,朕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卻被重臣們連名否決了。”


    蕭宇好奇,微微抬了抬頭。


    “朕想要巡幸自己的江山,拔除那些欺壓百姓、侵吞國家財富的貪官汙吏、地方門閥;朕要親身了解民間疾苦,籌措各地賑災之糧;朕還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借天師道來蠱惑人心,來反抗朕的統治;朕也要學劉寄奴那般,克服洛陽、長安。


    “但是……朕所想之事全數被重臣拒絕,可知原因?”


    蕭宇心中一陣惶恐,他自然是知道了,但這種話絕對不能自他嘴裏說出,依當今皇帝的揍性,下一秒翻臉不認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國本不穩……朕沒有繼承者替朕穩住這江山。”蕭玉衡說到這裏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熱切,“朕……朕想要個孩兒……”


    這話大出蕭宇意料之外,他長大了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蕭玉衡突然爬到了蕭宇跟前,蕭宇嚇得趕忙跪下。


    “蕭宇,朕後宮有幾個妃嬪,容貌都不錯,朕…朕想借你的種,給朕生下幾個皇兒!”


    這話一出,蕭宇又被嚇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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