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如山倒。


    看著前方那一團團的人影就像是沒頭蒼蠅一般在秦淮河畔亂撞,蕭宇就真為這些人捏著一把汗,生怕有人會一個不小心掉進河裏。


    此時雨勢雖然減弱了許多,但河水暴漲,水流湍急,若真有誰落水被衝走了,撈上來是死是活都說不準。


    蕭宇抱著胳膊站在馬車上,操著這份兒不該操的心,卻同時也有種戰勝敵人的暢快淋漓感,這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他本人都覺得有些奇怪。


    眼看著混戰就此結束,對方除了一部分逃迴到河對岸,剩下的幾乎沒做什麽像樣抵抗便都繳械投了降,正被一群僑民往秦淮河邊趕。


    蕭宇正看到這裏,就見東方老帶著魚天湣、唿延族和十幾個兄弟向著蕭宇這邊走來。


    見麵行禮後,十幾個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起了剛剛發生的追逐戰,說起來一個個無不神采飛揚。


    “小王爺,就這些蝦兵蟹將,何須召集那麽多的弟兄,我們昨晚那二十多個弟兄就足夠了!”於天湣拍著胸脯道。


    張茂道:“誒,話可不能這麽講,人還是多多益善,把小王爺的生威給打出來,看以後在建康地界還有誰敢小瞧小王爺的。”


    “就是,就是皇帝著這裏也得讓咱們三分!”


    僑民們大多粗鄙,說話也隨意,並不太把南朝皇帝放心上,這話說得讓蕭宇忍不住歪了歪嘴。


    在這些人的眼裏他儼然已經變成了帶頭大哥,再讓這些人瞎扯下去,就該計劃著何時揭竿造反去了。


    蕭宇趕忙岔開話題,笑道:“今早醒了,見各位都不在,我還有些小小的失望,卻不想各位兄弟是迴去搬救兵了,蕭宇不才,這次又欠各位兄弟一次情分!”


    東方老搖搖頭,道:“小王爺如此說就見外了,昨晚末將早就注意到小王爺似有心事,但又不好去問。後來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小王爺和我那唿延兄弟談心,嘿!小王爺真不夠意思,有如此之事卻不肯與我等說起,卻與那外人說,還好我那時醒轉了!”


    唿延族這時不滿道:“誰是外人,我唿延族雖是匈奴人,但祖上早已遷居漢地,打小吃粟米,穿布衣長大,與各位也無區別,如今與大家共過患難,那就是自家人,怎是外人。”


    “哈哈,唿延兄,在下說錯話了,向你賠罪還不成!”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在蕭宇的麵前並不拘束,顯得熱絡而親密。


    蕭宇喜歡這種感覺,和這些粗曠的男人在一起讓他覺得自然放鬆。


    這一抬頭,就見韋豔蓉正騎馬向他這邊而來,而剛剛不見了蹤影的呂斌正步行跟在她的後麵。


    隻是這時的呂斌身上沾滿了泥汙,臉上也青了一塊兒,似乎像是與人搏鬥過了一般,看上去很是狼狽。


    隻見韋豔蓉勒馬在蕭宇麵前站定,居高望向蕭宇,也順便掃視了一眼蕭宇身旁的那些僑民。


    僑民們都不說話,而是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俊俏“郎君”。


    最後韋豔蓉還是把視線放迴到蕭宇身上,她依舊是一臉焦色,:“小王爺,元儀他們不在這裏,咱們再怎麽辦啊!”


    眾人都望向蕭宇,而這時東方老手底下有個叫張阿寶的大著嗓門嚷嚷道:“怎麽辦?還能怎麽辦?去救人啊!”


    呂斌見張阿寶出言不遜,指著他大罵:“你是哪裏冒出來的下賤胚子,你有什麽資格與韋大將軍獨女搭話,還不快給她賠罪!”


    “我……我說什麽了……”張阿寶不忿,指著呂斌就要上前理論,最後還是被東方老給拉了迴來。


    東方老拱手向韋豔蓉和呂斌拱手陪笑道:“鄉野村夫,粗鄙了些,卻無惡意冒犯,望兩位見諒。”


    韋豔蓉本就不在意這些,她並不答話,倒是呂斌有些陰陽怪氣:“知道自己粗鄙了?以後學學規矩,不是誰都能隨便與郎君女郎說話,若不改的話,以後吃虧的還在後頭呢!”


    蕭宇皺了皺眉,此時呂斌的嘴臉讓他有些生厭,他沒想到勳貴子弟會無知狹隘到這種程度。


    而自居身旁,不隻是張阿寶,就連魚天湣和身旁幾個弟兄臉上都顯露出鄙夷和憤怒。


    就見張阿寶迴嘴道:“你們郎君女郎的有什麽了不起,沒有我們這些賤民及時趕到的話,你們現在就該被按在泥塘裏喝泥水呢!有什麽可橫的!我那會兒好像看見某人躲在石頭後麵差點兒被嚇尿褲子,嗬嗬……”


    呂斌被人揭短,立馬惱羞成怒,他掄起手裏的棍子就想要教訓張阿寶。


    誰知棍子還沒下落,一隻手突然握住了木棍的那一端。


    呂斌臉色微變,見握住木棍另一端的正是蕭宇。


    “呂兄,這是幹什麽,趕緊放下,自家兄弟說兩句就完了,你看豔蓉都沒怎麽著呢?”


    呂斌眨眨眼,他不明白蕭宇是站哪邊的。


    “小王爺,幾個賤民敢如此和勳貴子弟說話,毫無禮法,不懂尊卑有序,若換做是別人,早就亂棍把他打死了!”


    “不至於吧!張阿寶也沒有如何啊?呂兄是不是過慮了?”


    蕭宇臉上掛著笑,但呂斌明顯感覺到蕭宇正在悄悄發力,他想要奪下這根木棍。


    呂斌突然覺得自己那份驕傲的優越感似乎被一下子打到了穀底,這讓他越發看不懂這位小王爺了。


    就在這時,韋豔蓉淡淡道:“呂斌,我知你心中有氣,何必在此針對這位兄弟呢?若非諸位壯士及時趕來,我等如今早被打得體無完膚了!”


    韋豔蓉說著便向在場眾人拱拱手,“豔蓉在此謝過各位壯士鼎力相助了!”


    “哈,還是女郎識大體,會說話!”


    “我等不為別的,隻因小王爺在此,我等自當前來相助!”


    僑民們紛紛迴應著韋豔蓉,這時已經沒有人再注意到呂斌。


    呂斌覺得臉上無光,也隻得收起滿身的傲氣,乖乖站到一旁。


    韋豔蓉衝蕭宇讚許地點點頭,但一想起鄭元儀此時不知如何了,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蕭宇知道韋豔蓉的心思,他看向了東方老:“今日來此並非是為那胡鬧,我的幾個兄弟還在那撥人的手裏呢?”


    東方老笑道:“他們可在咱們手裏。”


    “他們起先跟我們要五千兩白銀贖人,若不出銀子也可以,那就把人搶迴去,結果正主沒來,也沒把我的那些兄弟帶來,東方將軍,你說該怎麽辦吧!”


    這時僑民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問那正主是何人,紛紛請纓要去討個公道。


    東方老揮揮手,讓大家安靜,衝著蕭宇拱手道:“小王爺,這種事情不勞小王爺掛懷,綁投票要贖金的事,末將當遊俠的事情又不是沒做過,嘿嘿……當年高家兩位哥哥搶崔氏娘子之事,末將也參與了,最後卻成就了一番姻緣,嘿嘿……”


    韋豔蓉瞥了眼東方老,臉上似有不悅。


    蕭宇笑道:“何時有機會能將高乾、高昂兩兄弟引薦於我?”


    “高家二位兄長若知道小王爺有意與他們結交,定然是喜不自勝,嘿嘿……可惜高家家主看得嚴,此時二位兄長應該還被關在河北自家塢堡裏麵吧!”


    玩笑歸玩笑,東方老又拱手道:“今日天氣不好,小王爺自當歸府,最多半日功夫,我們便將人送入王府,這事我們在行!”


    東方老說著一招手,其他人都紛紛跟著東方老往秦淮河邊那些“俘虜”那邊走。


    唿延族沒有動,他搖搖頭道:“隻盼東方兄弟別把事做得太過為好……”


    蕭宇心裏咯噔了一下,大喊道:“東方兄弟!且慢!”


    東方老聞聲迴過頭去:“小王爺還有何吩咐?”


    “東方將軍,他們都是士族子弟,別把事做得太過分就好。”


    東方老笑道:“小王爺放心,末將心裏有數,誰會跟肉票過不去?末將出麵……絕對不會讓髒水潑到小王爺鞋子上的。”


    東方老說罷,哈哈大笑。


    他身旁的眾多弟兄也都跟著笑了。


    蕭宇也笑了,但這一刻韋豔蓉卻覺得蕭宇笑得很賊,也很曖昧,他就像隻有了道行的狐狸,早就盤算好了該如何害人。


    韋豔蓉輕輕晃了晃頭,她堅信蕭宇不是個愛用詐的人,但那種笑又總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某次她也見過她阿父也是如此對身旁的同僚笑過。


    她正想到這裏,就見蕭宇對她說道:“豔蓉,救人這種事你們這些勳貴子弟不擅長,專業的事就該找專業的人來做,咱們迴城等消息就好,不如就到我府上坐坐?”


    韋豔蓉稍稍愣了愣:“去小王爺府上?”


    蕭宇點點頭。


    ……


    送走了那些相約助陣的勳貴子弟和他們的家仆,蕭宇便帶著韋豔蓉和呂斌往城裏行去。


    剛過了朱雀門,韋豔蓉突然改變了主意。


    主要是江夏王府遠在清溪,若從朱雀門過去,少說也得有一個時辰,她急於了解到鄭元儀他們的情況,不想離開太遠。


    這時呂斌突然提到朱雀門附近有一家相熟的酒家,不妨去那裏避雨順便等候消息。


    兩人應允,於是一行人便跟著呂斌去到了那家叫做醉興居的酒樓。


    酒樓裏沒有幾個客人,或許是受到大雨的影響,裏麵冷冷清清。


    酒樓掌櫃正在櫃台後翻著賬簿,見呂斌蓬頭垢麵就走了進來,先是一愣,趕忙招唿夥計出來,自己則放下手裏的賬本,上前一陣噓寒問暖。


    呂斌無奈地笑道:“趙伯,給我找身幹爽的衣服,招唿好我這些朋友。”


    被稱作趙伯的酒樓掌櫃看了看呂斌的身後,就見兩個衣著考究的貴公子帶著十多個家丁護院跟在後麵,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身上都帶著淤青。


    趙伯皺皺眉:“郎君,這是怎麽了,遇到歹人不成?”


    呂斌陪笑道:“趙伯,此事萬萬不可讓我阿父知道,要不我可得遭殃了!”


    趙伯無奈地搖搖頭,他招唿夥計去照看那些家丁護院,自己則帶著三人上了樓上雅間。


    韋豔蓉身上早就濕透了,也跟趙伯要了身長服,去隔壁間換衣服去了。


    這間雅間裏便隻有蕭宇和呂斌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蕭宇有意避開早上讓呂斌毫無顏麵的那件事,不知怎麽就說起了呂斌的阿父呂僧珍。


    “阿父有二子,他總是偏向大哥呂峻,大哥身子不好,阿父早晚都要跟家長老仆詢問大哥身子狀況,倒是對我卻不似大哥那般溫和,若我稍有錯處,便對我拳打腳踢,阿父偏心極了。”呂斌抱怨道。


    蕭宇笑道:“我倒不覺得呂將軍是偏心,隻是對呂兄嚴格,我早聞呂家大郎孱弱,久在病榻。呂將軍對呂兄如此,隻能是對呂兄寄予厚望。呂將軍風評甚好,呂兄可知?”


    呂斌想了想:“我們呂氏世居廣陵,出身寒微,我阿父能有如今成就多因遇到貴人,先前跟隨丹陽尹劉秉,後隨蕭順之,建武年間隨司徒陳顯達於沔北抵禦北魏孝文帝南侵,陳司徒見阿父,曰:卿有貴相,後當不見減,努力為之。再後來……家父先後隨江夏王爺、當今尚書令蕭懿東征西討,才為我呂家掙得如此局麵。我也聽聞過我父風評甚好,但我父每每都有貴人相扶,隻能說他命好,運氣好。”


    蕭宇搖搖頭:“呂將軍能有如今地位,與呂將軍本身品行有關,呂將軍待人公正,不徇私情,功勳卓著而不子衿,謙恭謹慎,從不仗勢欺下,這就是世人眼中的呂將軍,如此之人,怎會偏袒?”


    呂斌默默點點頭:“自我呂斌記事起,阿父便很少歸家,長年在外征戰,為國立下功勳,是我心中最為仰慕之人。隻是我自小資質平庸,沒有兄長的聰慧機敏,在父親麵前,我總覺得不如兄長,而父親對我苛責甚多,我便總以為父親偏愛家兄……”


    “或許是呂將軍對呂兄更抱希望呢?”


    “我資質平庸,武藝不精,但我也有淩雲之誌,想像父親那般橫槊疆場,為國建功,但每每父親總會嗤之以鼻……”


    呂斌說罷,拿起酒壺,倒滿酒一飲而盡。


    “小王爺想說什麽,呂斌知道,今日事呂斌不對,呂斌出身寒微,接著父輩的軍功怎有資格向相助於我之人如此耀武揚威,真如蠢貨一般,較之家父家兄,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若再見那兄弟,呂斌當麵向他賠個不是。”


    蕭宇衝著呂斌笑著拍拍肩膀,有如此氣概才是真正的將門後代。


    這時屋門突然開了,韋豔蓉站在門前。


    蕭宇和呂斌都是微微一愣,一向愛穿男裝的將門虎女此時卻穿上了一身女子的襦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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