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異心中不悅,這位曹管事真是越來越膽大妄為,居然敢私自向他引薦外人。


    他眯了眯眼,一臉厭惡地望著窗紙外的人影,冷冷道:“你引薦外人來見本相?”


    “是。”


    “哼哼……曹管事,你可是本相府上的老人了,不知道本相的規矩?看看現在是幾更天了,本相也已經倦了,不想見客了,讓他迴去,改日再來吧!”


    窗外傳來了一陣諂媚的笑聲,這讓朱異心中更感不悅。


    “阿郎,這位客人您應該認識,他可不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到的。”


    “噢?”朱異抖擻了一下精神,正襟危坐,“是誰?”


    “小人不方便通報客人名諱,客人正在側廳裏等著阿郎呢!”


    朱異眉頭擰了擰,他對曹管事自作主張的行為更感惱怒和厭惡,這個府上的管事真是越發的膽大包天了,竟然敢做起他的主了。


    “到底是什麽人?”朱異想了想,“讓他來這裏見本相。”


    “這恐怕不妥吧!阿郎還是先更衣,再去見客比較好。”


    朱異大怒:“你是主人!還是本相是主人!一個奴婢敢如此與主人說話!”


    窗外的黑影並無驚恐,語調依舊平和:“阿郎,這裏無別人,就無需與小人擺那架子了,就憑小人這些年為阿郎做過的那些事,小人脖子硬一會兒也不是沒有底氣的,嗬嗬……”


    這是要挾!朱異如此想到,他心中越發有種不安感,宦海沉浮多年,他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直被身後一張無形的大手在操控。


    他早有感覺,隻是卻無力查出究竟,看來今晚或許能有個答案了。


    “刁奴欺主!”朱異罵道。


    “老奴不敢!”外麵聲音惶恐,卻感覺不到對方有一絲的害怕。


    朱異冷冷一笑:“還不與本相更衣,這副打扮如何去見貴客?”


    ……


    蕭玉婉走出天牢,坐上自家馬車,在一眾仆從的簇擁下,向著宣陽門方向行進。


    她腦海裏裝著許多事情,煩擾複雜,讓她捋不清頭緒。


    正在苦惱之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有什麽人阻攔了車駕。


    她皺了皺眉,貼身侍女會意,推開車上小窗往外詢問情況。


    “公主,是高公公……”侍女恭敬說道。


    “高公公?”


    “迴公主殿下,高公正在車外等候殿下。”


    蕭玉婉麵露疑惑,她向車窗的方向看了一眼,貼身侍女就已經起身服侍她下車。


    下車之後就見到高內官正在了馬車的車門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黃門。


    高內官見蕭玉婉下了車,趕忙拱手一拜。


    蕭玉婉依舊疑惑:“高公有何事?”


    高內官向左右看了看,說道:“長公主跟老奴來,陛下正在前麵等著長公主呢!”


    蕭玉婉心頭咯噔了一下,她忙問:“陛下,陛下他在哪兒?”


    高內官慈祥地笑了笑,他往車駕的前方看了看。


    在那邊有個岔道,岔道前是一棵垂柳,垂柳濃密的枝葉恰好將路口遮蔽。


    細細看去,似乎有微弱的燈光穿過濃密的垂柳枝葉,照了過來。


    “高公,陛下為何……為何會在此……”


    高內官一臉為難,他垂下眸子,沒有說話。


    這是自然,沒有人能也沒有人敢揣測聖意。


    蕭玉婉整理了一下心情:“勞煩高公引路。”


    高內官又一拱手:“長公主,跟老奴走吧!”


    ……


    朱異換上了一身青色長袍,頭戴烏紗帽,跟在曹管事的身後往側廳的方向走去。


    朱宅不大,較之那些王公重臣的府邸算是極為寒磣的了,但這一路也是走了許久,這段時間倒也讓朱異去思考許多的問題。


    此時此刻,看到眼前那稍稍躬著腰的奴才背影,朱異就覺得厭惡。


    這種感覺從何時才有的呢?或許從許久之前就有,隻是那時候他還需要用這個總是自以為是的管事,而真正讓他想要舍棄這枚棋子,還應當是他知道了江夏王世子牽扯進了那間宅院……


    對於那間宅院,朱異其實知之不多,那見不得光的地方一直都是曹辰在替他打點。


    他隻知道當今皇帝喜好愛玩的許多東西,都是出自於那個宅院,裏麵到底有什麽,有多邪惡,朱異過往並不真的在意,他隻在意哪些東西能博得皇帝的喜好,能穩固他在朝堂上的位置。


    而如今,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居然開始反噬他了,那他決然不會再讓那種地方存在,所以他寧可震動整個京師,也要讓那宅院以及宅院裏的秘密都湮滅在火海。


    陛下自然沒有追究,他知道也知道那種地方的秘密傳揚出去,有損國體,但這種不追究卻讓朱異心中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他想除掉那些尚且活著的知情者,比如說……曹辰,但陛下那邊沒準也想要除去他,幾個人在心知肚明中似乎僵住了,隻是沒有人想探出第一步路。


    “阿郎,您是怎麽了?”


    曹管事突然迴頭,謙恭中似乎還帶著不解。


    “本相……本相怎麽了?”


    曹管事麵露狡黠:“阿郎喘息粗重了,阿郎是在盤算什麽吧!”


    朱異心口一緊,在微弱燈籠光照之下,他看到兩道冷冽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他的心底。


    他心中大怒,但語調不知為什麽卻硬不起來。


    “本相在想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大半夜會到府上來。”


    “阿郎無需如此惶恐,這是咱們府上,客人隻是身份特殊,又不是上門尋仇的,一會兒見了便知。”


    曹管事說著笑了兩聲,朱異也跟著笑了笑,隻是他笑得比較局促。


    下人都能騎到主人頭上去了,他怎能不笑,但他知道現在還不到除掉這個膽大刁奴的時候。


    沒走片刻,側廳就在眼前了,廳內燈光通明,與一路上那些漆黑無光的房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曹管事在側廳外停了下來,對著朱異做了一個有請的動作。


    朱異突然覺得自己反而成了客人,而這座府邸的主人儼然就坐在大堂中等待著他。


    曹管事看出了朱異的心思,笑道:“阿郎無需多慮,廳中一問便知。”


    朱異沒有搭理他,深吸了一口氣,昂首挺胸,一臉威儀地向廳中走去。


    進門後,就見客座上坐著一位身著黑色披風的男子,他戴著兜帽遮蓋了大半個麵容。


    隻覺得來者的嘴唇發紫,露在外麵的半邊臉龐有些煞白,整個人看上去很瘦,似有病態,似乎被風一刮就能摔倒一樣。


    隻是他身後站著一名小童,雖然一臉稚氣,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總是蘊含著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成熟氣質。


    朱異臉上沒有了平日裏待人時的忠厚熱絡,一臉警惕地望著眼前的客人。


    “敢問尊下何人?來本相府上有何見教?”


    小童笑了笑,兜帽男子將視線轉向了門口,顫顫巍巍的就想站起來,小童趕忙要去攙扶。


    兜帽男子擺擺手,讓小童退後。


    朱異不理會對方身子孱弱,直徑走到自己主家的位置坐下。


    來者緩緩拉下兜帽,咳嗽了兩聲道:“朱秘書郎……這是忘了故人了嗎?”


    秘書郎!朱異心中一驚,已經快二十年沒人如此稱唿過自己了,他定睛往客座方向一望,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來者淡淡一笑:“看來朱秘書郎沒有忘記往日裏你我的情分。”


    朱異慌忙起身,往敞開的房門那邊望了一眼,就見曹管事已經將房門關上。


    朱異收迴視線,一臉惶恐,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二十年間,兩位帝王心心念念想要捉拿的前朝餘孽會出現在他的府上。


    眼前這人就是東昏侯蕭寶卷的貼身宦官,做過中司監的梅蟲兒,二十多年過去了,他竟然沒有死,隻是看著身子骨,也已經是風燭殘年了吧!


    朱異不管這些,他也不願意觸這個黴頭,定神之後趕忙問道:“梅總管為何會來下官府上,不知有何見教!”


    梅蟲兒在小童的攙扶下重新坐下,他依舊時不時在咳嗽。


    “朱秘書郎如今也是正二品了吧,尚書右仆射……侍中……中領軍,官運亨通啊!”


    朱異向著台城的方向一拱手:“朱某有如此身份地位,那都是先帝與當今陛下的恩寵,朱某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咳咳……朱秘書郎這麽著急就要和雜家劃清關係了……”梅蟲兒道。


    “朱某與梅總管私交有舊,但不敢因私廢公,梅總管請迴去,朱某隻當沒有今晚之事,也不曾見過總管。”


    梅蟲兒皺皺眉:“朱秘書郎何時變成了一個大公無私之人了,咱家記得,朱秘書郎可是個隻為利往之人,若有天大的富貴,朱秘書郎還能如此淡定不成?”


    朱異捋了捋胡須,道:“朱某貪財忘義不假,但朱某不傻,有利但得有命享用,朱某老了,過幾年就想致仕歸鄉了,也不願意再做那些冒險圖財之事。”


    “咳咳……”梅蟲兒劇烈咳嗽了兩聲,手帕上沾染鮮血,他刻意收起手帕,不讓人見到,繼續道,“朱秘書郎是怕咱家成不了事吧!”


    朱異注意到了梅蟲兒手帕上的鮮血,但他沒有聲張,依舊假意未見。


    “豈敢,如今陛下喜怒無常,伴君如坐針氈,朱某不缺什麽,已生退意,不願牽扯到任何事中。”


    “前幾日台城之事朱秘書郎是親曆之人吧!”梅蟲兒道。


    朱異麵色一沉:“何意?”


    “咳咳……朱秘書郎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呢?自然說的是淮南王謀反之事……”


    朱異一皺眉,如今在朝堂之上,沒有人敢提及此事,若有人說起那就是犯忌諱之事,不好說會不會被黑衣內衛抓起來當賊逆懲處。


    “梅總管想說什麽!”


    “整個事件從頭到尾都是咱家在推波助瀾,咱家隻想告訴朱秘書郎,咱家一直都沒離開台城,咱家想要台城的哪麵宮牆倒,它不敢不倒。”


    “那……那陛下已經健在,那日裏也隻能算是有驚無險。”朱異咬牙道。


    “嗬嗬……咱家也沒真想動真格的,蕭煒算個什麽東西,他連個毛蟲都不算,還趕不上金城長公主……”


    “梅總管與淮南王密謀?”


    “算不上,咱家隻是順勢而為,看看情況,真正配坐在那龍椅之人尚未來到這建康。”


    “梅總管何意!”朱異叫道。


    梅蟲兒眼神陰冷:“咱家想要那小渾蛋的性命易如反掌,他此時在哪兒,身邊有誰,就是掉個頭發絲,咱家都知道……”


    “陛下……他在哪兒……”朱異驚愕道。


    梅蟲兒在小童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冷笑道:“朱秘書郎,你是聰明人,咱家給你時間想想,待到那位貴人進京,朱秘書郎是繼續穩坐宰輔之位,還是連致仕歸鄉的機會都沒有,好好想想……至於那小渾蛋,他此時並未在宮裏,他去了外麵。”


    “去了哪裏?”


    “天牢。”


    朱異追上兩步:“你說陛下去看江夏王世子了!”


    梅蟲兒迴過頭去,沉思片刻:“那不見得,那小渾蛋的心思未必都在這江山社稷之上。”


    ……


    蕭玉婉心神有些繁亂,她強打精神,跟在高內官的身後向著前方的岔路走去。


    走近了那棵垂柳,巷道中光線又亮了些許,幾個內官正舉著燈籠靜靜站在那裏。


    再往後是各種儀仗,內官、宮女、侍衛畢恭畢敬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皇帝那輛配有六匹潔白駿馬的精致馬車就在儀仗隊伍的中央。


    高內官在馬車一旁站定,兩個宮內趕忙抬來上車的小凳,於是蕭玉婉在眾宮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蕭玉婉感到有些惴惴不安,車門打開,他看到蕭玉衡正倚靠在馬車上,向著她的方向出神。


    見此情景,蕭玉婉越發感到不安,趕忙屈膝行禮。


    蕭玉衡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身子瘦得嚇人,臉上沒有什麽神采,他淡淡笑了笑:“阿姊,你來了。”


    “陛下……陛下為何會在這裏?”蕭玉婉詫異道,“陛下……陛下也是為了蕭宇而來?”


    蕭玉衡的眼中閃過一抹陰狠,這與他病怏怏的身體狀況有些不符。


    “哼,朕不是為了他,朕想陪陪自己的阿姊就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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