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轟隆巨響過後,陽明居經曆了一場混亂,鎮定下來的下人們都衝入到了主廳。


    他們瞠目結舌,看著破碎的屋門前磚瓦牌匾碎了一地,木質的門框上還有火苗在悠悠地燃燒。


    而堂內的陳設已經倒得七零八落,煙塵中三個人影相互攙扶著正要站起,遠遠地就能聽到他們的咳嗽。


    堂外之人紛紛議論,此時雷聲滾滾,在他們看來這是天雷擊到了屋頂造成的結果。


    曹管事讓幾個婦人去焚香禱告,又讓幾個男仆去收拾散落瓦礫,自己則走進屋內向小王爺請罪。


    蕭宇讓他退下,自己揮手驅了驅眼前尚未散去的塵煙,空氣中還彌漫著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劉伯宣身體剛剛恢複,還受不了如此煙塵,咳嗽了兩聲問道:“這就是炸藥?這東西看上去挺嚇人,但若放到戰場上殺傷卻還是有限,頂多傷幾個人,嚇一嚇受驚的戰馬,引起些混亂。”


    “嗬嗬,有時候能有些新鮮玩意兒就足夠改變戰局的了。”


    “咳咳……這隻能算奇而非正,畢竟隻是雕蟲小技。”


    “這裏太嗆,咱們出去說吧!”


    三人來到了院外,到處都是忙著收拾殘局的仆從們。


    這場酒宴也沒什麽意思,三人便往鳳鳴閣的方向走去。


    蕭宇沒有責備石斛的意思,但石斛似乎意識到自己錯了,一路上都慫著肩膀像個犯錯的小孩兒一樣悄悄地跟在了後麵。


    但一路上蕭宇和劉伯宣的話題都還留在了火藥上。


    “這東西體量小,我拿到的應當是試驗品或者半成品,製造這東西時,硝石硫磺的比例掌握的不對,剛才爆炸的威力幸虧不大,若不然整個屋子都得被掀塌……我認為造成同夏裏大火的那種雷應當就是改良好的,那邊的威力就比這個手雷的威力大多了。”


    “雷……火藥……”劉伯宣捋捋美髯,“小王爺似乎對著奇巧之物甚是精通。”


    蕭宇也不做掩飾:“也就知道一些,隻是停留在理論,算不得數。恰好在那宅子裏見到這東西,便有了一些猜測。”


    “那宅子看來真的有很多秘密……”


    “還有更多見不得人的東西。”


    蕭宇說著就悄悄瞥了眼劉伯宣,眼見大雨將至,劉伯宣卻跺著步子,走的不快,似乎正有心事。


    “劉世叔,佘屈離怎麽辦……還有那些胡人……他們可都是些老弱婦孺……”蕭宇問得很小心。


    劉伯宣望了眼蕭宇:“各安天命,救不了便救不了,沒必要為他們冒那麽大的險,這件事小王爺別再摻和,若上天有眼,他們會遇難成祥的。”


    蕭宇連連稱是,沒有再發表意見。


    最終在雨點傾盆而下之前,他們迴到了鳳鳴閣。


    在大門外,他們見到了崔管事。


    崔管事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迴來的,他帶著幾個一同出行的下人正站在門外邊,一個個看上去都惴惴不安,像是在這裏恭候著小王爺。


    對於劉伯宣坦然在府中自由行走,崔管事並沒有表現出意外,他隻是惶恐地望著他家小王爺。


    幾人剛想下跪,卻聽到蕭宇說道:“站這裏幹什麽?進去再說!”


    蕭宇帶著劉伯宣和石斛先行走進了大門,在廊道下與他們分別,劉伯宣又重提了明日的課程,蕭宇撇撇嘴,隻得答應。


    再迴頭,崔管事垂著胳膊正跟在了自己的身後,麵具遮住了他的容貌,眼神中卻顯示著不安。


    “不用跟著我了,我沒事。”


    “小人們該死,沒有護衛住小王爺。”


    蕭宇皺皺眉,看著那幾個跟自己出門的仆從,這些人站站門麵或者做些力氣活兒還成,讓他們奮不顧身與江湖刺客拚命,那就是把他們往火裏推了。


    “這不怨你們,就是今日出門太急了,下次帶幾個會武藝的護院,好了,大家別再自責了,我這不是平平安安的迴來了嗎?大家都沒事吧!”


    眾人一起點頭,但看上去有幾個是受了傷的,身上還包著繃帶,但幾個人依舊站在原地不走。


    蕭宇感到疑惑:“怎麽了?我說過我已經原諒你們了?”


    “小王爺,那些人不是一般攔路搶劫的盜匪,他們是有目的而來的。”崔管事說道。


    “這我知道。”


    “小王爺,韓老六死了。”


    蕭宇眨了眨眼,韓老六是今晚為他駕車的那個車夫。


    蕭宇隱約記得在危機時刻真是這位勇敢的車夫駕車飛奔,才甩開了那大部分的刺客。


    似乎後來有刺客扒上馬車,他與一位刺客肉搏雙雙墜下馬車去,他應當是在墜下馬車之後重傷身亡的。


    蕭宇沉默了片刻:“準備些金銀,撫恤他的家人,給他準備床上好的棺材厚葬他吧!”


    但在場幾人仍然不動,都把目光轉向了崔管事。


    隻見崔管事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那物件蕭宇見過,但此時再見卻讓蕭宇心頭猛然一驚。


    那是一枚狼首鐵牌,這是北朝候官曹“白鷺”的令牌,為什麽會在崔管事的手裏呢?


    “這是從何而來!”蕭宇急忙問道。


    “就在韓老六的身上。”崔管事道,他立馬跪下了,其他幾人也都統統跟著跪下了。


    蕭宇終於知道他們在此必然有事,這時他也無法像平日裏那般待人親切了。


    他目光冷峻,逼視著眼前跪拜的下人們。


    “把話說清楚,他如何會有這等物件?”蕭宇這話說完,他的眼睛突然眯了眯,“崔管事,你是認得這鐵牌的吧!告訴我你是如何認得?或者說……你應該告訴我你到底是何人了吧!還有你背後的人是誰?是宮裏的……還是宮外的……”


    崔管事身子一抖,他趕忙磕了幾個頭:“老仆不知道小王爺在說什麽,至於這枚鐵牌,老仆確實見過。”


    “在何處所見!”蕭宇厲聲逼問道。


    “就在……就在劉先生的房間裏,有一次我看到過桌案上放著一枚一樣的鐵牌,老仆覺得此事蹊蹺,就給小王爺拿過來了。”


    蕭宇這時眼中的銳利消減了一半,劉伯宣手裏的那枚鐵牌的來曆他是知道的,那還是幾個月前在雞籠山中遇襲的時候。


    而現在對於崔管事,他至今都不信任他,但他又必須要用到他,這正是他矛盾的地方。


    現在尚不是討論崔管事忠與不忠的時候,當前說的是馬夫韓老六,鐵牌怎與他有關。


    “韓老六身上為什麽會有這個鐵牌……他是怎麽死的!”蕭宇冷冷問道。


    “都是老奴失察,把他帶進了王府。”崔管事又一次磕頭。


    蕭宇有些失去了耐心,他望向了崔管事身旁一個還算伶俐的下人。


    “你說。”


    下人一臉惶恐,想了想才說道:“小王爺,事是這樣的……”


    聽完那下人的描述,蕭宇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時就隔著幾條街,馬車就快要迴到王府,突然有人推著一輛平車自斜刺裏衝了過來,一下子就撞到了馬車上。


    在場眾人驚慌失措,就在這時四麵八方殺過來十來個黑衣人,他們的目標正是馬車上的蕭宇。


    驚慌之餘,崔管事組織大家護車抵抗,但根本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對手。


    這時,駕車的韓老六猛然甩開馬鞭就要帶著馬車奪路而逃。


    在場眾人以為韓老六護主心切,便努力擋住那些黑衣人,為馬車的逃跑贏得機會。


    最終馬車確實逃脫了,雖然有兩個黑衣人追去,但大多數的黑衣人還是被這一眾仆從纏住了片刻。


    見這些黑衣人去追馬車,崔管事帶著一眾仆從趕忙在後追趕。


    最終卻因為腳力不行,被那些黑衣人甩掉。


    於是一行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尋找,卻無意中在一座石橋邊見到了韓老六。


    有人想要去喊他,卻被崔管事捂住了嘴巴。


    那時候崔管事就覺得奇怪,若是棄車而逃,韓老六應該跟小王爺在一起才對,他不可能一個人站在橋邊左顧右盼。


    就在眾人遠遠觀望,正陷入懷疑之時,就見四個黑衣人突然出現,來到了韓老六的跟前。


    幾人似乎熟識,聚在一起合計了些什麽,韓老六最後指了個方向,四名黑衣人便依照那個方向跑去。


    這是出了家賊了,眾人恨恨地想到,小王爺明明對大家那麽好,還有人敢打自家主人的主意。


    起先他們將這些人想做是普通的江洋大盜,想綁小王爺做肉票,這怎麽能讓這些賊人得逞。


    見韓老六依舊站在原地左右觀望,有兩個年輕的家仆就是在忍不住了,就想上前收拾這個家賊。


    這韓老六平日裏話不多,老實巴交的,一直被人當個軟蛋。


    這一會兒他見到兩個王府的仆從自黑暗中走出,突然就一臉兇神惡煞,暴起就要傷人性命。


    隻三兩下,他便把兩個年輕仆從打倒,而這時其他幾個仆從也都大喊著衝了出來。


    那韓老六見自己一人敵不過眾人,轉身就要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腳底下突然拌蒜,竟然自己摔倒了。


    那枚鐵牌就是在這個時候自韓老六懷裏掉落了出來,而那韓老六腦袋似乎撞到了石橋的欄杆上,撞死了。


    “他當場就斷了氣!小王爺,你說巧不巧!”那名仆從說道。


    蕭宇不動聲色,微微點點頭。


    顯然他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起碼韓老六的死並非像仆從說的那般容易,或許暗地裏有人在注視著他,要殺他滅口吧!


    崔管事說道:“老奴原本以為這韓老六是個手腳不幹淨的慣盜,偷東西偷到了劉先生房中去了。”


    蕭宇搖搖頭,他把玩著手裏的那枚鐵牌。


    “不是一個,這個鐵牌磨損嚴重,劉世叔手裏的鐵牌保養得相當好。”


    “老奴覺得蹊蹺,尤其是見到這枚令牌之後更覺得這後麵可能還有什麽……”


    蕭宇突然叫停住他:“好了,不要亂說了,一枚沒用的鐵牌也說明不了什麽,今晚並非是遇刺,而是遭遇賊人打劫了,你們迴去休息吧!”


    眾人互相對望著彼此,對於小王爺的解釋,他們肯定不信,但小王爺有意將這件事淡化下去,他們作為下人的也隻能按著主人的命令行事。


    眾人剛要轉身,蕭宇突然又說道:“這事過去了,不要再提,至於鐵牌……”


    眾人早就會意主人的意思,趕忙連連點頭稱是。


    此時外麵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兩個小仆已經去關門上門閂了。


    蕭宇手裏掂量著那枚狼首鐵牌,想了想還是明日再去找劉伯宣吧!


    他突然想到了紅綃正在這裏,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激動,但他突然又想起了今日離開時晴雪那悵然的目光,他又有些難過。


    一時間,自己就陷入到一種糾纏在一起的奇怪矛盾之中。


    聽著外麵的雨聲,蕭宇坐在了廊下下發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多情,但又不怎麽會處理這些感情,他覺得自己這種人就叫渣男吧!


    蕭宇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感到一個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側方。


    他抬眼望去,晴雪正站在自己的跟前,隻是周圍光線很暗,他看不清少女此時的模樣。


    “晴雪,坐吧!”蕭宇淡淡說道,他的視線還停留在廊道外的雨霧中。


    晴雪將一襲雪白的披風披在了蕭宇的背後,坐在一側默默地陪他看雨。


    片刻之後,晴雪側過臉來望了眼蕭宇。


    “小王爺,這些日子裏……小王爺一定很辛苦吧,有許多的事情在讓你分神,你比之前瘦多了,晴雪想為小王爺分憂,卻不知道如何去做,晴雪真的沒用。”


    蕭宇也側臉望了望晴雪:“沒有的事,過一陣子就好了……若說晴雪要為我分憂的話,多對我笑一笑便好了……”


    晴雪笑了笑,她的笑聲中卻讓人感覺不到快樂,聽上去似乎還帶著些心事重重。


    “若笑不出來便不笑吧,強顏歡笑也不好。”


    “小王爺,在遇到小王爺之前,晴雪是不會笑的,在長公主身邊伺候的時候也不會笑,有時候有人說幾句笑話逗長公主開心,大家都笑了,晴雪依舊不會笑,有人說晴雪孤芳自賞、顧影自憐,仗著長公主的疼愛而孤傲清高,但晴雪並非如此之人。”


    “嗯,我知道啊!”


    “離開長公主府,晴雪開始確實有些許的失落,但見到小王爺之後,晴雪想起了該如何去笑,對著這個世界去笑,晴雪喜歡這種感覺,每日裏都過得很踏實,或許正是因為有小王爺,晴雪的世界裏才多了那麽多的陽光。”


    蕭宇搖搖頭,無聲地笑了笑。


    “晴雪自知自己身份低微,不該向小王爺奢求太多,隻要小王爺不嫌棄晴雪,晴雪做牛做馬願意一輩子服侍小王爺……小王爺,有一天,晴雪人老色衰,您會嫌棄晴雪嗎?”


    蕭宇悵然,他似乎在哪裏聽到過一段句子,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應不應景。


    “忽有故人心上過,迴首山河已是秋,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晴雪望向蕭宇,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小王爺有如此心意,晴雪是死也知足了……剛剛,晴雪見過紅綃姑娘了,她身上的味道與小王爺身上的味道一樣,她也喜歡著小王爺……晴雪知道,自己不能自私,不能獨自霸占著小王爺……”


    蕭宇歎了口氣,他攬過了晴雪瘦削的肩頭,兩個人在雨夜中相互偎依,享受著這人世間少有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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