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賭坊後院,一處看似破落的小屋,內裏卻別有洞天。


    桌上擺著一道道冒著熱氣的佳肴,讓人食指大動。


    但桌邊的人,卻提不起一點食欲。


    林執因一直警惕看著屋外,程山注意到他怪異的舉動,忍不住冷笑:


    “林大人,你在看什麽?難道你勾結了外人,準備將咱們一舉拿下?”


    林執因嚇了一跳,趕緊換上諂媚的笑容:“大人說笑了,下官怎敢如此?”


    “哼,諒你也不敢!”


    程山冷冷看著他,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可疑:“實話告訴你,自你們進了這郯城,就斷無能和外界聯係的辦法,


    這郯城如今早被兗州衛接防,莫說是你們帶的那點家仆,就算大軍來攻,沒個十天半月,別想拿下郯城!”


    眾人聞言,不僅沒有露出懼色,反而紛紛鬆了口氣。


    “如此便好,我等也能安心對賬,程大人有心了。”


    “諸位,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兗州衛守備張長鳴,張大人。”


    程山身後,一身高八尺,一臉虯髯的武將緩緩站出:


    “各位大人在此安心對賬,守備郯城的差事,放心交由末將。”


    “不敢,張大人辛苦。”


    但江西布政使的代表趙信卻提出疑問:


    “非是我等不信守備大人,隻是守衛郯城的大軍,約有幾何?”


    張長鳴微微一笑:“兗州衛乃邊軍出身,換防至此,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更何況駐紮了近六千大軍,


    這次末將前來,所帶三個衛所共計三千多人,難道還不夠保諸位大人平安?”


    “不敢,不敢。”


    趙信訕訕一笑:“在下隻是好奇,好奇而已。”


    張長鳴說完便不再吭聲,默默站迴程山身後。


    後者笑著端起酒杯:“借張守備吉言,預祝我等今日對賬,馬到功成。”


    “飲勝!”


    一杯酒下肚,程山的兩頰微微泛紅:“為了不誤正事,酒不宜多,待功成之後再開懷暢飲。”


    眾人紛紛附和:“是,程大人說的是。”


    程山微微一笑:“那就請趙大人開始主持。”


    開席以來,程山一直扮演著喧賓奪主的角色,多多少少令趙爻有些不滿。


    看他終於願意將話語權歸還,趙爻一直耷拉的臉才有了些許喜色。


    他不是愛酒之人,卻偏偏又舉起酒杯:“為了功成,飲勝!”


    眾人麵麵相覷,看看程山又看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見眾人不舉杯,趙爻的臉色更加難看。


    林執因見狀,趕緊諂笑著端起自己的杯子:“來來來,大家再陪趙大人喝一杯。”


    “楊謙,我可是知道你的酒量,你不是號稱千杯不醉嗎?你可莫要裝慫!”


    寧波知府的代表楊謙聞言,訕訕一笑:“林大人,在你麵前我可不敢說酒量,


    既然趙大人開口,那在下就陪趙大人喝一杯吧。”


    林執因打了圓場,其他人也紛紛端起酒杯:“趙大人,請!”


    雖然這杯酒終究是喝了下去,但趙爻的臉色依舊不怎麽好看。


    他對林執因打圓場的事也沒怎麽感激,反而怪他多事。


    當下,他就對著林執因說道:“林大人,不如這對賬就從你開始?”


    林執因一愣,旋即笑笑:“趙大人有命,我又豈敢不從?”


    “如此甚好。”


    說著,趙爻將淮安府的賬本遞給他:“那就請了。”


    林執因淨了手,拿過算盤擺在賬本旁邊,劈裏啪啦打了起來。


    林執因此人雖是牆頭草,但他更清楚什麽錢能拿,什麽錢不能拿。


    他交出的賬本非常漂亮,即便趙爻憋著想找他麻煩,也找不出什麽問題來。


    接過林執因核算出的數目,趙爻仔仔細細又過了一遍,才無奈的點點頭:


    “很好,淮安府今年的火耗隻有不到三成,林大人辛苦了。”


    “應該的。”


    林執因見自己過了關,才從懷中取出手帕擦了擦汗。


    程山瞥了他一眼:“這天也不算熱啊,林大人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林執因一驚,趕緊笑著解釋:“下官身材肥胖,身子又有些虛,難免多汗,難免多汗。”


    “是嗎?”


    程山笑笑:“本官那裏尚有些遼東老參,林大人不嫌棄的話,本官迴頭找人送到你府上去。”


    聞言,林執因立即擺出感激涕零的樣子:“多謝大人厚賜!”


    “好了,閑話少敘,下一個該誰了?”


    趙爻冷冷看了他一眼:“既然淮安的賬沒有問題,那下一個便鬆江府來吧。”


    鬆江府的沈榮聞言,頓時冷汗直流。


    鬆江地理位置優厚,乃是浙江出海走私的不二口岸。


    過的銀錢多,伸手的人自然也多。


    一來二去,借由‘火耗’之名被截留的銀兩自然更多。


    往年這鬆江府對賬之時,火耗甚至能達五成。


    即便今年火耗略低,也有四成之多,


    從趙爻開口的時候,沈榮就看出來了,這趙大人和程大人有那麽一點不對付。


    自己的賬目有問題,這趙大人很可能拿自己開刀。


    想到這裏,不由帶著求救的目光看向程山。


    程山哼了一聲:“你怕個什麽?有賬就不怕算,本官在此,趙大人還能吃了你不成?”


    聽到他這麽說,沈榮心中的石頭才算是落了地。


    程大人的意思很清楚,不管有什麽問題都有他在,找不到鬆江頭上。


    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沈榮接過算盤開始打了起來。


    鬆江過往的銀錢多,算賬的功夫自然也長。


    幾乎用了林執因三倍的功夫,沈榮才將賬目徹底清算出來。


    最後核對一遍無誤,略帶擔憂的將算好的賬遞給趙爻。


    趙爻接過一看,頓時皺起眉頭:“四成的火耗?這麽多!”


    啪!


    他狠狠將賬冊摔在桌上,震的酒杯都跳了起來。


    在場的眾人也嚇了一跳,但沒一個人敢抬頭,眼睛死死盯著酒杯,似乎上麵有什麽花似的。


    “沈榮!”


    趙爻咬牙切齒的盯著他:“你來告訴我,為什麽近一半的銀兩不知所蹤!”


    “這...這個...”


    就在沈榮籌措如何解釋的時候,程山搭話了:“趙大人,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斜睨了趙爻一眼:“市舶司、河道,過往衙門,哪個不需要花錢打點?”


    他嘴角噙著不屑的冷笑:


    “難不成,就憑你趙大人一張臉、一張嘴,下麵的人就要為你賣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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