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臘月,距除夕還有三天。


    朱棣大軍已至揚州舊江口,不遠的應天城內,謠言開始四起。


    百姓無不惶惶,深怕叛軍下一刻就攻進城中,燒殺搶掠。


    應天的百姓早被‘洗了腦’,在他們的眼中,靖難軍就是可恥的叛軍,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強盜。


    “怎麽辦,怎麽辦?聽說叛軍已經到了舊江口,馬上要打進來了!”


    “朝廷不是說了嗎,曹國公已經去守金川門了,叛軍打不進來的。”


    “就是,咱們應天城有幾十萬守軍,叛軍隻有幾萬人,怎麽打的進來?”


    “幾十萬?我怎麽聽說隻剩幾萬了?”


    “唉...我跟你們說啊,聽說曹國公在保定吃了敗仗,一下子損失了幾十萬大軍,現在朝廷早就沒兵了。”


    “什麽!那咱們不是等死嗎?”


    “怕什麽,叛軍那也是洪武爺的兒子,又不會拿咱們小老百姓怎麽樣!”


    “天呐,這好日子才過了幾年啊?老漢跟你們說,當年應天還叫集慶的時候....”


    不止是百姓,就連應天的士族、豪紳、富商們,也人心惶惶。


    他們的信息渠道比百姓要廣,對局勢的判斷要更加清楚。


    但也因為更加清楚,他們才更加害怕。


    燕王靖難軍已經過了揚州,兵至舊江口。


    舊江口在長江北岸,與應天不過咫尺之遙。


    無論陸路水路,大軍都可朝發夕至,整個應天危如覆卵!


    到了這裏,朱棣能選擇的進攻方向太多了!


    走長江,走陸路,甚至兩路齊下。


    朝廷...守得住嗎?


    很多人家開始觀望,舉棋不定。


    應天城外,遍布他們的家丁、客卿,隻為尋機見朱棣一麵。


    對於這些人來說,所謂的忠君愛國就是個笑話。


    在他們心裏,隻有權衡兩個字。


    誰能贏,誰是最後那個贏家,才是他們要考慮的事。


    一些商會也暫時放下了競爭,各個地方的會長聚在了一起,就為了商量出一個章程。


    下一步,對誰投資?


    無論是洪武朝,還是建文朝,對這些商人都是既用又打的政策。


    這些商人出門也不敢穿綾羅綢緞,一個個粗布麻衣的聚在一起。


    “陳會長,您來啦!”


    “這位是鎮江商會的孫會長吧?久仰久仰!”


    “啊,原來是吳江商會的周會長啊,久仰久仰!”


    應天城的揚州商會裏,來自各個地方的會長共聚一堂,互相寒暄著。


    但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愁眉不展,都在為將來的局勢擔憂。


    雖然無論誰坐上了那張龍椅,都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但聽說那燕王可是個武夫,萬一進城之後,如強盜一般將他們綁起來,勒索怎麽辦?


    錢財乃身外之物,給也就給了。


    但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不舍得給啊!


    他們也不是不想躲的遠遠的,等局勢穩定了再迴來。


    但靖難軍的進軍速度太快了!


    前幾日還聽說他們在圍著濟南城,這才幾天就到了歸德府?


    靖難軍剛到歸德的時候,他們已經準備跑了。


    但沒想到,細軟還沒收拾好,大軍就到了舊江口!


    從徐州,到揚州,竟然快的讓人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等他們準備出城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朝廷下令封閉城門,全城宵禁。


    “各位會長,咱們閑話少敘,哪位和這位燕王打過交道啊?可否說出一二,好讓咱們參詳參詳?”


    “這...”


    在場的幾十位會長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朱棣久在北平,幾乎都是在邊市貿易,不怎麽和江南打交道。


    有些需要和江南打交道的生意,往往也是托別人來做。


    後來更是有了蘇謹,那還需要他操什麽心?


    那年曾跟著朱棣北伐的商隊倒是不少,可惜這些人幾乎都不在應天。


    因為這些人曾跟蘇謹做生意,被朱允炆所忌,自然也不敢在應天停留,更別說做什麽生意了。


    “不如我來說兩句?”


    歘!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看向坐在末尾的一個年輕人。


    此人一臉的玩世不恭,坐在椅子上一臉的謔笑。


    即便是在說話,目光也沒有看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把玩著杯中酒。


    似乎這酒,都比這些會長好看。


    “這位...你是跟著誰來的?又是哪一家商會的?”


    從這人的打扮上,他們也看不出這年輕人的來曆。


    雖然不信他與燕王能有什麽交道,但又不好出言駁斥。


    “我?”


    年輕人笑笑:“我無門無戶,不過一個閑散的買賣人罷了。”


    若是以往,這年輕人如此無禮,這些會長早命人轟了出去。


    但在這多事之秋,能出現在這裏的,豈能是無聊之人?


    這些會長都是人精,哪會犯這種錯誤?


    年輕人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們越是小心。


    “在下常州商會會長高遠,敢問高台貴姓?”


    年輕人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我姓房。”


    “房....房!”


    高遠眼睛忽然一亮!


    “敢問房兄,房遠房老哥與房兄怎生稱唿?”


    誰知這房姓青年忽然冷哼一聲,臉沉了下來:“你占我便宜?”


    “啊?”


    高遠愣了。


    “既然你知道房遠是我爹,還稱他房兄,這不是占我便宜是什麽?”


    “這個...這個...”


    高遠直接被整了個無語。


    他今年四十有八,而這青年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六七,最多三十。


    就算自己稱他一聲‘賢侄’,也不算托大吧?


    “哈哈,高兄真不識逗,不與你說笑了。”


    這年輕人自然是房周,蘇謹當年的‘合夥人’。


    朱允炆上台後,他在江西、福建的生意也被打壓不少。


    但他完全沒在意。


    早些年跟在蘇謹身後,賺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倒不如趁此機會歇歇。


    房周的心裏從沒急過,更沒想過向朱允炆投誠。


    他從來都對蘇謹有絕對的信心。


    蘇謹之所以逃走,心裏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他肯定不會在中午打迴來,因為那是早晚的事。


    這些年,房周幾乎沒和蘇謹聯絡過,帶著幾個隨從就遊山玩水去了。


    直到聽到朱棣在北平靖難的消息,他知道時機到了。


    當時還在蜀中的房周,二話不說扔下魚竿,快馬加鞭趕迴了江西。


    果然沒過多久,蘇謹的一封信如期而至...


    房周笑眯眯看著這些會長,端著酒杯直接走到了主位坐下。


    “自我介紹一下,在下乃是江西房周,曾任泉州商會會長。”


    “現在我有幾句話要說,說完就走。”


    他將酒杯放下,雙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前傾,雙眼如勾的盯著在場每一人。


    “這幾句話說完後,你們隻需要告訴我一件事。”


    “誰支持,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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