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翟善忽然上前一步:“如今西征戰事尚未結束,太孫等人也未凱旋,先行議功是否為時尚早?”


    老朱點點頭:“敬甫所言甚是,這事暫時擱置,容後再議。”


    老朱也沒什麽不高興的。


    對於蘇謹的‘安置’,他心裏一直很矛盾,左右搖擺。


    既擔心蘇謹擅權,又不舍他的能力。


    這些日子久在病中,老朱反而有時間好好想想自己的‘後事’,以及迴顧下以往。


    從小到大,從一介遊僧到開國帝王,一件件往事在腦海中不停劃過。


    直到定格在洪武二十五年,遇到蘇謹的那個午後。


    若無蘇謹,自己能否看出炆兒其實不適合當帝王?


    若無蘇謹,熥兒還能否坐在太孫的位置?


    若無蘇謹,內帑是否尚能如此充足,讓大明發動大戰之時,不必再有後顧之憂?


    若無蘇謹,西征之戰可能如此順利?


    若無蘇謹,大明可能有這百世之疆?


    若無蘇謹...


    老朱忽然驚覺,不知不覺間,這個憊懶小子竟然為大明做了這許多事。


    換作別的官員,此刻至少受封三品,不,一品要員,或者封侯拜相了吧?


    可蘇謹呢?


    隻願求娶公主,甘願藏身於市井之間,不問世事。


    老朱忽然笑了。


    “若是咱允許,恐怕這小子早就帶著小嬌妻,暢遊於山水之間,此生不願再進京吧?”


    “哼,你倒是想跑,可跑得掉嗎?”


    老朱的心念忽然間無比通達。


    這樣的能臣,自己為什麽要處處忌憚?


    倘若蘇謹真有心造反,就憑他手中犀利的武器,早已能輕鬆攻進皇宮。


    可他每每有新武器,卻‘無私’的獻給朝廷,獻給了咱。


    這樣的好孩子,這樣的好孫婿,乃是大明之福,朱家之福,咱卻要處處小心忌憚、防備?


    老朱的眼神變得愈發堅決:“哼,迴京之後,你小子再想躲懶,怕是躲不成嘍~~”


    “陛下,陛下?”


    “嗯?”


    老朱這才發覺自己走了神:“什麽?”


    翟善有些尷尬的笑笑:“陛下,臣剛才奏請官員尋遷之事。”


    “說。”


    老朱沉著臉,不願讓官員看出他已漸漸老去,總容易走神。


    “陛下,兵部尚書一職虛懸已久,兵部左侍郎齊泰多年兢兢業業,臣請擢其晉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這麽多年,老朱就沒安排過尚書。


    不為別的,就因不信任。


    他一介皇帝,卻去兢兢業業幹著尚書的活。


    “齊泰此人穩妥有餘,但魄力不足,眼下西征未結,嗯...讓他先兼著這個差事,觀其後效吧。”


    “是,多謝陛下。”


    “臣齊泰,謝陛下隆恩!”


    齊泰也站了出來,向老朱躬身謝恩。


    “嗯,好生做著,切記兵乃國之大事,不可擅動。”


    “臣謹記陛下教誨。”


    答應的雖痛快,但齊泰心中不以為然。


    要說最喜歡妄動刀兵的那個人,陛下您才是最擅長的吧?


    兵部尚書之職議定,翟善繼續說道:


    “戶部趙大人卸任後,一直由鬱新鬱大人管著,


    鬱大人年前因事尋遷,臣以為戶部左侍郎王純州可繼任。”


    “還有什麽安排,一並說了吧。”


    老朱也看出來了,這群家夥是想趁著自己高興,提出任職之事。


    不過這些年了,許多東西確實該變變了。


    翟善笑道:“工部尚書嚴震直嚴大人月前告老,臣以為鄭賜可繼任。”


    隨著嚴震直年歲愈大,這些年工部的大小事宜,其實就一直由鄭賜在署理。


    如今嚴震直年邁求告,鄭賜繼任倒也合情合理。


    “嗯,安置倒也合情,允了。”


    “多謝陛下!”


    鄭賜和王純州出列,向老朱謝恩,眼中充滿喜色。


    戶部可是除了吏部,國家第一重要位置,涉及到天下稅收,戶籍。


    這個戶部尚書,可謂是實權中的實權崗位。


    工部雖然不像戶部的油水大,職權也沒法和戶部比,但任了多年副職,終於熬成了正職,鄭賜自然欣喜。


    頗有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感慨...


    接下來的官員升遷也有不少,但老朱也沒心思一個個聽,讓翟善上一個奏疏,然後再商議。


    但翟善心裏清楚,隻要這批官員沒什麽太大的問題,老朱必然不會駁迴。


    尤其他在提建尚書一職時,顯的並無‘私心’。


    鄭賜是建寧人,嚴格來說可不屬於江南文官集團,而是老朱這些年可以擢升的其他地區官員。


    而王純州是太原王氏出身,更屬於‘北官’。


    齊泰雖是應天溧水人,但這些年不顯山不露水,一直兢兢業業,也很少參與朝堂中事。


    尤其是在兵部這個被老朱掌控的位置,更難有什麽作為。


    這些提拔,看似都不起眼,隻是水到渠成的擢升罷了。


    議完這些事,老朱忽然覺得有些累了:“還有什麽其他事沒有,沒有的話...”


    “啟稟陛下,臣有事啟奏!”


    張庭蘭忽然邁出一步,雙手抱拳躬身。


    老朱眉頭一皺,以為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彈劾什麽人。


    “張愛卿請講。”


    “臣...乞骸骨。”


    “啥?”


    老朱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臣年初之時就時感身子疲乏,做事也很難專注,恐有違皇命聖恩,故請陛下仁慈,允臣乞骸骨。”


    “這不胡鬧嘛?不準!”


    張庭蘭此人,和蘇謹事事不對付,但在監察禦史這個職位上,還算盡職盡責。


    當然,老朱可不知道張庭蘭曾與泄題案有關,畢竟他沒有直接參與。


    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


    在老朱的眼裏,張庭蘭就是個倔驢子,也是個堅定的江南文官黨。


    但他做事倒是公正,這些年雖彈劾檢舉了不少人,但都查有實證,並不是為了黨爭而無的放矢。


    哦,蘇謹不算。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還是蘇謹。


    西征迴來之後,老朱已經決定重用蘇謹。


    但也要防著他一家獨大,所以就一定要有人盯著他,時不時給他‘上點眼藥’。


    張庭蘭,就是最好的人選。


    可張庭蘭卻忽然告老,老朱心中自然疑惑。


    什麽年老身體不適,都是扯淡。


    他才五十多,哪來的年老?


    “此事休要再說,沒什麽事就散朝吧。”


    “有事起奏,無事散朝~~~~”


    隨著馬忠良一聲高喊,這個臨時朝會暫且散去。


    迴去的路上老朱還在嘀咕,可想來想去,張庭蘭似乎隻有一個辭職的理由。


    朱允熥上位,江南官員已然失勢,他也無心留戀官場。


    今日辭官,或許是張庭蘭的試探,想看看老朱是不是真的準備拿江南官員開刀。


    可散朝後的第二日,張庭蘭乞骸骨的奏疏再次擺在老朱的禦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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